中國的人口紅利:反思與展望
未知
[摘 要]在反思流行的人口紅利理論的基礎上重新界定了人口紅利的概念,即人口紅利實質是指人力資本的積累和人力資源的開發,據此提出了三個判斷:“人口機會窗口”不等于“人口紅利”;中國有窗口之美而無機會之實;以人的全面發展為中心收獲人口大紅利。繼而嘗試構建了廣義人口紅利理論,就是以人的全面發展為中心收獲人口的轉變紅利、投資紅利、轉移紅利和轉型紅利。 [關鍵詞]人口紅利;人口機會窗口;人口轉變紅利;人口投資紅利;人口轉移紅利;人口轉型紅利;以人的全面發展為中心
一、引言 近期,有關人口紅利(Population bonus)的議論很多,這種學術關注熱度本身就值得重視。這是一個熱問題,但需要冷思考。 通常所說的人口紅利是指人口轉變的結構性變化所導致的積極經濟后果。20世紀80年代前期,國內已有學者看到了人口低負擔比時期所包含的發展機遇。1983年6月15日,田雪原研究員在《人民日報》發表了《利用人口年齡結構促進現代化建設》一文,文中提出“人口年齡變動的黃金時代”這一說法,即在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動中,由于生育率的下降,老少被撫養人口之和所占的比例減少,勞動人口比例增多,有利于經濟發展。其時,筆者感覺到人口低負擔比所提供的機遇恐怕只是一種可能而非必然,20世紀90年代前期開始撰文闡述自己的觀點,隨后,在與鄔滄萍教授合著的《中國人口的現狀與對策》一書中,用專門的章節來討論理論負擔比與實際負擔比的差異問題。 眾所周知,人口過多是中國的基本國情。控制人口數量、降低人口生育率、穩定低生育水平是中國重大的戰略選擇。那么,人口控制帶來了什么變化呢?人口控制一方面減少了每年人口的出生量和增長量,另一方面也改變了人口的年齡結構,人口年齡金字塔底部收縮,“少子化和老齡化”問題同時出現。毫無疑問,人口控制加快了中國人口轉變的步伐,而人口紅利理論的提出就是試圖解釋我國人口快速轉變所帶來的積極的經濟社會效應。 回顧過去的三十多年,由于人口控制和經濟社會變革的雙重影響,中國走過了一條有本國特色的人口轉變道路。通常所說的人口紅利與人口轉變有關。人口學的知識告訴我們,在不考慮流動、遷移的“封閉人口”假定下,影響人口數量變化有三個變量,即出生率、死亡率和自然增長率。人口轉變就是從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自然增長率,到高出生率、降低的死亡率和自然增長率,再到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長率的演進過程。 由于人口政策的巨大影響,中國比發達國家更快地實現了現代人口轉變,雖然社會現代化的整體水平還不高,但早在20世紀90年代前期我國就到了一個標志著現代人口轉變初步實現的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長率時期。目前,我國人口出生率和自然增長率已經分別下降到12.4‰和5.89‰。那么,現代人口轉變的實現意味著什么?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人口紅利理論突破了三率組合類型變化的角度,從人口年齡結構變化的角度來解釋人口轉變的意義,從而豐富了人口學說史上經典的人口轉變理論。 二、“人口機會窗口”不等于“人口紅利” 1997年以來,國際上發布的《世界發展報告》和《世界人口狀況》等報告不同程度地提到了“人口機會窗口”和“人口紅利”的說法,但此說法在理論上并不成熟。“人口機會窗口”(Populationopportunity window)理論認為,在人口轉變過程中,會形成一個“中間大、兩頭小”的有利于經濟發展的人口年齡結構,人口負擔系數降低的同時勞動力資源供給卻十分充裕。所謂中間大,是指15-64歲的勞動適齡人口規模大;所謂兩頭小,是指0-14歲的青少年人口和65歲及以上的老年人口規模小。 人口負擔輕對經濟社會發展意味著什么?在理論上,它可能會帶來三個機遇:一是創富效應,即勞動力供給充裕,價格低廉,如果就業充分,就能創造出較多的社會財富;二是投資效應,即人口年齡結構還不太老,使得儲蓄率較高,如果資本市場健全,就能將儲蓄轉化為投資,可以加速經濟增長;三是積累效應,即人口老齡化的高峰到來之前,社會保障支出少,財富積累速度快。總之,“生之者眾、食之者寡”,有利于資本積累和財富創造。 但是我們應該看到,人口負擔較輕的機遇優勢必須與人力資源開發的經濟活動結合起來,人口轉變才可能產生紅利。國內人口紅利理論的主要推動者、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所蔡昉研究員認為,人口紅利是指從事經濟活動的人口不斷增加所帶來的高生產率與高儲蓄率導致的較高的資本積累,并且得出了一個定量的結論,即1983年至2000年我國人口總撫養比(即筆者所稱的“總負擔比”)下降對人均GDP增長貢獻率為26.8%。但這里有三點需要澄清:一是經濟活動人口不等于勞動適齡人口,人口學角度提出的人口負擔比(即0-14歲和65歲及以上負擔人口之和與15-64歲勞動力人口的比率)事實上是理論負擔比,而非實際負擔比。實際負擔比應是不在業人口與在業人口之比。二是人口負擔比與經濟增長的相關性并不意味著一定有因果性。三是通常所說的“中國人口機會窗口”是在1990-2030年,所以1983-2000年期間達到26.8%貢獻率的說法不能籠統地理解為中國的人口紅利。精確的計算不一定是正確的計算。關鍵是我們首先要在理論和認識上搞清楚什么是真正的人口紅利,它到底是怎么產生的。坦率地講,目前國內外的人口紅利理論并不成熟,還處在初創階段。當然,任何學術探索都是值得鼓勵的。 筆者認為,人口紅利的實質是人力資本積累加上人力資源開發。能否收獲以及收獲多少人口紅利取決于我們擁有什么樣的人力資源和人力資本,以及我們如何去開發和利用它們。問題的關鍵是財富的創造,而不是財富的分配。人口紅利的焦點在財富的創造者——人力資源身上。通常所說的人口紅利是指人口轉變紅利。對此,我們需要堅持兩點論,也就是說,不僅要充分利用黃金人口年齡結構所創造的人口低負擔機遇,而且要充分開發豐裕的人力資源,兩者的結合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口轉變紅利”。顯然,將“人口機會”、“人口機遇”直接認同為“人口紅利”是失之偏頗的。“人口機會窗口”只是提供了發展的機遇,本身并不是紅利。 三、為什么說中國有窗口之美而無機會之實 在理論上,中國存在著長達四十年的人口機遇期。從數據來看,20世紀后50年和21世紀前50年,中國的人口負擔系數呈現出先降后升的“U”型趨勢。如果以50%作為人口負擔系數高低的“門檻”,那么中國的“人口機會窗口”大致是從1990年打開,到2030年關閉,前后持續時間大約四十年,2010年前后人口負擔系數降到最低。2007年5月,蔡昉研究員指出,中國人口紅利的峰值在2010年出現,當前中國正處在人口紅利峰值的前期,而且峰值過去之后直到2030年,人口紅利仍然可觀,只不過這個盈利在2010年之前是累進的,之后是遞減的。同時,他提出中國正在由勞動力 過剩向勞動力短缺的時代轉變,這個轉變的拐點將在“十一五”期間出現,確切的時間可能是在2009年,屆時中國城鄉將普遍出現勞動力短缺的現象。這里,人口低負擔比被理解為人口紅利。類似的看法并不少見,如最近有學者提出了“人口轉變在導致人口老齡化的同時,也構造出了一個黃金年齡結構,或者說‘人口紅利’”等觀點。 觀點不同是因為角度不同。一個是從人口負擔比高低的角度說,另一個是從勞動力資源供求的角度看。其實這兩個觀點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兩者都沒有很好地回答人口紅利什么時候結束這個問題。因為在筆者看來,人口紅利存在一個時期,所以有一個時間表的命題本身就是錯誤的。廣義的人口紅利實際上是人口創造財富的過程,在任何時期任何地區,人口紅利與其說是有無問題,不如說是大小問題。 事實到底如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處于東亞社會的日本和韓國提供的經驗事實告訴我們,“人口機會窗口期”與“經濟高速增長期”是錯位的,這一現象至少說明人口低負擔比并非經濟高速增長的必要條件。日本“人口機會窗口期”落在1965-2003年,但日本經濟的高速增長期出現在1955-1973年,其時年均GDP增長率為9.22%。1973-2000年,日本進入了經濟低增長期,年均GDP增長率為2.81%。二戰后,日本經濟高速增長了近二十年(1955-1973),與三個人口因素有關:一是出生率迅速下降,老齡化相對緩慢,人口負擔系數從1950年的70%左右降到1970年的45%左右,進入了“人口機會窗口”時期;二是戰后“嬰兒熱”出生的人口在其后的經濟高速增長時期已成為勞動力人口,為日本經濟發展提供了豐富的勞動力資源(中國卻是過多),而當時日本的經濟類型屬于勞動密集型經濟,所以人口與經濟處在和諧的狀態;三是日本高度重視國民素質的提高,使日本積累了豐富的人力資本儲備(中國卻是太少)。僅僅有人口負擔輕的因素不足以充分利用“人口機會窗口”的潛在優勢。 日本的例子證明了人口低負擔比與經濟發展的弱相關性、弱因果性。只有在人口負擔比低、人力資源充裕、人力資本合格三個條件都具備的時候,才可能發揮出“人口機會窗口”的機遇作用。我們不妨稱之為“條件匹配性”。條件不匹配,我們就只能望“人口機會窗口”而嘆,而不能用“人口機會窗口”之實。“人口機會窗口”很漂亮、很誘人,但窗口里面的機會可能并不多。無獨有偶,韓國的“人口機會窗口期”落在1987-2025年,而韓國的高速經濟增長出現在1962-1991年,其時年均GDP增長率為8.48%,1991-2000年則為7.18%。 低人口負擔系數有助于經濟的發展,這在一般意義上是通用的假設,但中國的情況卻遠為復雜和嚴峻。我國人口轉變的確機遇與挑戰并存,但挑戰大于機遇,一個是勞動力人口數量的就業壓力,另一個是龐大人口人力資本的投資壓力。未來的機會能不能把握住取決于今天的行動。如果不及早重視人力資本的投資和人力資源的開發,人口控制的減法效應就很難轉化為人口紅利的事實。 就業壓力巨大是中國經濟社會發展長期面臨的突出矛盾,主要表現在勞動力供求總量矛盾和結構性矛盾同時并存,城鎮就業壓力加大和農村富余勞動力向城鎮轉移速度加快形成疊加,新成長的勞動力就業和下崗失業人員再就業相互交織。譬如,今后幾年,城鎮需要就業的人員每年仍將保持在2 400萬人以上。國家勞動與社會保障部在現有經濟結構條件下,按經濟增長保持8%的速度計算得出,新增崗位和補充自然減員只有1 100萬人,供大于求的缺口在1 300萬人左右,矛盾十分尖銳。這意味著在人口負擔比中作為分母出現的一部分人口實際上并沒有創造社會財富。 主流看法認為,農村勞動力人口過剩問題在相當長時期內將阻撓中國現代化的步伐。我國農村勞動力占全國勞動力總量的比重為60%-70%。其中,農村富余勞動力為1.5億至2億人。1978-2005年,我國耕地減少近兩億畝,農業勞力凈增近兩億人。2005年底,我國農村一產勞力仍為3.06億人,比1978年多2 000萬人。農村勞動力轉移問題將長期困擾中國。為什么人口機遇時期就業壓力很大呢?眾所周知,中國人口控制的初衷之一也是為了減輕就業壓力。目前,中國適齡就業的人口規模可達到8-9億,是很多國家人口的總和。中國的人口壓力集中體現在就業壓力上。現在的勞動適齡人口是過去幾十年人口增長積累的結果。人口學講究人口增長的隊列效應。過去的人口出生高峰變成現在的人口就業高峰和未來的老年人口退休高峰。 中國社會科學院2007年5月13日發布的報告稱,我國正在由勞動力過剩向勞動力短缺的時代轉變,勞動力價格會上揚。這是一個驚人的判斷。那么,什么叫農村剩余勞動力?1989年,筆者提出農村勞動力剩余的本質是勞動時間剩余的觀點。不爭的事實是,農村勞動力的剩余具有強烈的季節性、相對性和隱蔽性。一個農村青年的臉上并沒有“我是剩余勞動力”的標簽。事實上,一個農村勞動力是否剩余只能看其勞動時間的剩余和勞動能力的閑置狀況。同樣一個靠土地為生的青年農民,農忙時是絕對必要的勞動力,農閑時又是相對剩余的勞動力。推而廣之,中國所有的農村勞動力都具有雙面性,既可能是必要勞動力,也可能是剩余勞動力,關鍵在具有勞動能力的前提下其正常勞動時間的剩余度和累積性。即便是進城務工經商的“農民工”也具有雙重的身份,他們是亦城亦鄉、亦工亦農或亦商亦農的兩棲人口,其雙面性并不會因為他們融入了現代產業體系而改變,農民工并不會因為進了城市就徹底抹去“剩余”的可能,因為失業的風險也是存在的,而“失業”正是“剩余”的另一寫照。由此可見,我們不應該將農村勞動力的“剩余”標簽化和絕對化。由于我國農村勞動力規模巨大,所以很難讓人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國將迎來農村剩余勞動力吸收完畢的“劉易斯轉折點”。筆者認為,近年出現的“民工荒”反映的是權利保障的缺失。勞動力價格過低導致農民工就業積極性嚴重受挫,反映的是惡劣的勞資關系而不是供求關系。民工荒是一種現象,但原因不是勞動力的供給性短缺。民工荒是區域性、階段性的現象,不能作為人口紅利消失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