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音樂形態特征的文化解讀在音樂院校中國音樂史教學中的意義
包德述
摘 要:在音樂院校中國音樂史教學中,突出音樂作品形態特征的文化解讀,不僅體現了一切為了學生的發展與成長,強調學生自我思考、探究和發現事物的研究型教學理念,而且可以幫助學生從形態與文化兩個層面,全面理解中國音樂,更好地從事音樂創作和分析、演繹中國音樂作品。
關鍵詞:中國音樂史;研究型教學;形態特征;文化解讀
在當今高校中國音樂史教學中,有不少的專家、學者、教師在努力探索提高中國音樂史教學的新理念、新方法、新手段。尤其是“以學生為中心、以教師為主導,始于問題、基于發現、具有創造性特色”的研究型教學理念更是得到學界的高度重視。筆者結合自己的教學實踐,從音樂作品形態特征的文化解讀這個側面,去探討研究型教學理念在音樂院校中國音樂史教學中的運用,并闡發其重要意義。
中國音樂作品,尤其是傳統音樂作品,多具有深層的社會、文化背景和典型的形態特征。如果僅僅在課堂上講講作品產生的時代背景,讓學生聽聽音響,就忽視了音樂院校學生的專業特點,難以達到研究型教學“一切為了學生的發展與成長”的目的。為此,筆者在教學中,課前要求學生預習,了解作品的社會、文化背景,直觀感受音樂作品并對作品形態特征給予初步分析。課堂上則在學生充分討論的基礎上,將音樂作品形態特征予以總結,并深挖其與姊妹藝術之間內在聯系、文化內涵等。學生在討論、研究的過程中,始于問題、基于發現、興趣盎然。
如在教學琴歌作品《胡笳十八拍》之前,我要求學生預習,并重點關注作品的時代背景與形態特征。當學生課堂上學習第一拍時,早有準備的學生們從時代背景、歌詞、音階、調式、調性、旋律發展等方面進行了廣泛的討論。特別是在學生分析出旋律發展句尾“疊音”的特點后,筆者感覺這正是挖掘中國音樂與語言文學密切聯系的很好時機,引導學生將之與中國語言、文學聯系思考。在學生充分討論之后,指出這一音樂表現特點與漢語語言及文學的表達有著密切的聯系:
在漢語表達過程中,為了加強語氣,增加表現力,常常運用“疊字”的表達方式,如表現高興常常用“高高興興”,表現熱鬧常常用“熱熱鬧鬧”,表現川流不息的人群用“熙熙攘攘”,表現色彩常常用紅紅的、黃黃的,或用紅彤彤、黃燦燦等。我國歷代的文學作品,尤其是詩詞作品中也常常用“疊字”的手法,如《關睢》、《伐檀》、《碩鼠》、《蒹葭》、《黃鳥》、《采薇》、《聲聲慢》等。
之后,進一步向學生介紹我國魏晉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劉勰在其《文心雕龍?物色》中對“疊字”的精辟闡述: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沈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之婉轉;屬采附聲,亦與心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 ”學蟲草之韻。……并以少勝多,性貌無遺矣。雖復思經千載,將何易奪。
劉勰的論述,闡明了我國古代文人在感物、體物的過程中,不僅是對事物的摹寫,還有著心對物的觀照。“疊字”手法,看似散漫、質樸無華,但細細品味則可從平淡見奇趣,于自然中見精到。這種簡約的手法并非是真的簡單,而是以簡代繁,以少勝多,反復品味,使物色“情貌無遺”。音樂中的“疊音”手法的運用,與文學“疊字”手法的意蘊并無二致,是中國文化尚簡約、求樸素,反復詠唱以盡情宣泄情感的表現,也是中國音樂與姊妹藝術“共生性”發展的很好例證。
通過解讀的步步深入,學生們很快理解了作品中句尾“疊音”手法在表達蔡琰(蔡文姬)悲憤、感傷情懷方面的特殊意義,也更深入地了解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表現特點。在作品后十七拍的學習中,學生們通過分析,不僅了解了其后十七拍的旋律發展都是在第一拍的基礎上(尤其是最初的6小節,是樂曲發展的種子材料)通過重復、衍生、緊縮、擴充而成,而且不斷感受著包尾“疊音”這一鮮明的表現特點。之后,有的學生還指出這一手法也體現在琴歌《陽關三疊》,琴曲《酒狂》、《梅花三弄》等傳統音樂作品中,在一些當代音樂作品(哪小提琴協奏曲《梁祝》)中也運用這一手法,加強了音樂情感的表達,增強了音樂的藝術感染力。甚至有的學生還對如何演繹此類音樂作品的“疊音”部分進行了討論與嘗試。
又如在琴曲《梅花三弄》的教學中,筆者先向學生介紹了此曲的歷史演進、版本及打譜情況,然后與學生一道聆聽由著名琴家吳景略打譜并演奏的此曲。之后,在學生學習、演唱主題音調的同時,要求學生對曲調的發展進行分析。最后,筆者在學生分析的基礎上加以總結,指出主題音調是以宮、徵兩音為核心,通過重復與自由展衍來拓展旋律,具有音樂材料高度統一,樂思自由延伸的特點。這樣的旋律發展手法,既是中國古代“氣”的宇宙現的體現,也是中國傳統音樂在統一中求變化、求發展,在反復詠唱中,自由的、像抽絲般地隨著思
緒的變化而發展的表現,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特殊審美趣味。很多中國音樂作品都采用了這一手法,如琴曲《離騷》、琴歌《黃鶯吟》、潮州箏曲《寒鴉戲水》、民歌《小白菜》、廣東吹打《賽龍奪錦》、笛曲《喜相逢》、鋼琴曲《搖籃曲》(賀綠汀創作)、管弦樂曲《春節序曲》等等。特別是廣東吹打《賽龍奪錦》的旋律發展更是鮮明地體現出這一特點:第一句在種子材料(mi sol)陳述后重復一次,使其成為核心音調,其后則在核心音調的基礎上不斷展衍、擴充,使核心音調所包含的樂意得到進一步的陳述。第二句則為第一句的變化模進,采用同樣的手法拓展旋律。在整部音樂作品中,這種利用核心音調拓展旋律的手法運用極為普遍,使音樂材料非常集中。之后筆者進一步讓學生把這一旋律發展手法與西方音樂的旋律發展手法進行對比,并結合中西文化對比討論,學生很快就理解了中西方音樂在文化底蘊與音樂形態特征上所表現出的差異:
中國音樂由于受“氣”的宇宙觀的影響,鮮明地體現出時間型的特點,往往以點拓展,漸變發展,注重橫向性線形的展開。因此,核心音調、核心節奏不斷加工、展衍、擴充,成為音樂藝術最基本的手法,在句型結構上表現出自由的、“非方整性”的特點。其最高的旨趣不在于音響的渾厚、結實、豐滿,而在于旋律線條游動的起伏、強弱、虛實、張弛所產生的韻律感及反復詠唱所帶來的生動情趣與悠遠韻味,其終極目標是音樂表現的“深邃”;而西方音樂由于受原子、幾何、數的宇宙觀的影響,體現出空間型的特點,表現出對縱向和聲
及色彩豐滿的重視。音樂發展往往體現出幾何、數理的原理和對和聲功能屬性的依賴,句型結構上表現出“方整性”的特點。其最高旨趣在于音樂表現對人心的震撼力及訴諸理性觀念的“深刻”。
再如,我國五四時期著名的民族器樂演奏家、作曲家劉天華在廣泛學習中西音樂文化后,高屋建瓴地提出“中西融合”的國樂發展現,認為中國音樂的發展必須“從東西的調和與合作中打出一條新路來”,并創作“十大二胡名曲”來實踐其國樂發展觀。教學中,筆者與學生一道聆聽劉天華的代表音樂作品,并對樂譜進行解讀、討論,分析其創作理念在形態特征上的具體表現。
《良霄》是劉天華與學生共度除夕時即興創作并演奏的一首二胡曲。樂曲既有抒情性的歌唱性旋律,又富有節日的歡樂氣氛。音樂發展既有中國傳統音樂文化的特點,又有著西洋音樂旋律發展“邏輯分明,層層推進”的意味,特別是其鮮明的中國文化特點。首先,旋律發展采用中國傳統音樂慣用的魚咬尾手法。這種手法又稱“聯珠”、“扯不斷”,與文學中前傳后承的“頂真”手法具有相同的特點。因此,錢仁康先生借用文學中的稱謂,把音樂中的前一句的尾音與后一句的起音相同的手法稱為“頂真格旋律”。在各句的銜接中,既有單音相頂,也有多音相項;既有同一音域的前傳后承,又有不同音域的前傳后承。旋律發展連綿不斷、一氣呵成,而又富于變化,體現出中國傳統音樂藝術的線性延伸、漸變發展的特點。其次,作品句子參差不齊,既有短至5拍的短句,又有長至16拍的大樂句,鮮明地體現出曲作者歡悅、自由的心態,也是中國傳統文化“偏于心理,略于形式”的表現。
《光明行》采用西洋復三部曲式的結構,但各部分采用中國傳統音樂“合尾”手法統一樂思。呈示部(第一、二段)音樂發展既采用西方音樂的動機分裂、音型模進手法,又運用中國傳統音樂常用的五聲音階級進、魚咬尾手法。對比部(第三、四段)中的第三段,旋律發展采用單純的重復與模進手法,而節奏處理上又將西方古典小步舞曲的節拍與中國鑼鼓點“馬腿”的節奏相互滲透,形成“隱伏節拍”(樂譜記寫為2/4,但卻隱藏著3/4的律動)。再現部對呈示部進行了大幅的擴展,在擴展部分通過小提琴的顫弓手法與大三和弦分解形成軍號式的音調等等。
學生在分析作品形態特征的過程中,既很好地了解了劉天華中西音樂手法交織運用的創作特點,又對中西音樂的形態特征有了直觀的認識。
其他,如姚丙炎打譜完成的琴曲《酒狂》中固定手法拓展旋律、持續低音、音程大跳、三拍子節奏、切分音的運用與放達不羈、得意忘形的“魏晉風度”及“天下名士少有全者”的時代背景的聯系,器樂合奏曲《春江花月夜》“魚咬尾”、“合尾”手法與文學中“頂真”手法及中國古典哲學理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歸一”的密切聯系,琴歌《陽關三疊》與姜夔“自度曲”《揚州慢》、《鬲溪梅令》等聲樂作品在歌詞結構與音樂結構、詞韻與音韻上的密切聯系等等,都是音樂形態特征與文化聯系解讀的很好教學實例。只要將音樂形態特征與文化緊密聯系、深入挖掘,就能夠激發出學生學習中國音樂史的熱情,還能夠讓學生真正理解“文化中的音樂”與“音樂中的文化”的內在含義。
總之,突出并強化音樂作品形態特征的文化解讀,對于音樂院校中國音樂史教學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1. 解決了中國音樂史課程直觀上給人枯燥、空泛的問題,有利于激發學生自主學習的積極性,使學生由傳統的被動學習向主動學習轉變,體現了以學生為中心,以教師為主導,始于問題、基于發現、具有創造性特色,強調學生自我思考、探究和發現事物的研究型教學理念同時,也有利于教師知識面廣度、深度的不斷拓展,完成教師由“經驗型”、“傳遞型”向“專家型”、“研究型”的角色轉換;2.體現了中國音樂史“單一學科”教學向“跨學科”、“跨文化”整體教學的發展趨勢,也是中國音樂史課程與音樂名作賞析、音樂美學等課程學科資源整合的有效途徑與嘗試,極大地拓展了學生的學習空間;3.可以幫助學生以民族音樂學的觀念與方法,正、反兩個方向思考并理解“音樂中的文化”與“文化中音樂”的真正含義,準確把握中國音樂文化的發展脈絡及中國音樂特殊的哲學基礎和審美追求、審美趣味、審美特征;4.突出了音樂院校學生的專業特點,有利于學生把所學的知識轉
化為能力,更好地從事音樂創作和分析、演繹中國音樂作品,達到理論指導實踐的教學目的。同時也有利于從思想上解決音樂院校學生“重技輕藝”的問題,凸顯中國音樂史作為音樂院校專業基礎課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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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ignificance of Cultural Analysis of Music Morphology to Chinese Music History Course in Music Schools
Bao Deshu
Abstract:In the process of teaching Chinese Music History, to put emphasis on analyzing morphology characteristics of music works, not only represents the researchoriented education idea of paying more attention to students selfthinking and placing emphasis on exploring and discover problems, but also to help them understand music form morphology and literal aspects.
Key words:Chinese Music History; researchoriented education; morphology characteristics; cultural analy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