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三國奏議文略論
佚名
【摘 要】曹魏時期奏議文多關乎時政,平實暢達,但亦有新變。曹植表文華彩炫目,諸葛亮表文醇厚感人,代表了三國時期兩種不同奏議文風。二者雖華實異旨,然皆以情為文,彰顯本真個性,為后世所推崇。 【關鍵詞】三國 奏議文 曹植 諸葛亮 《文心雕龍?章表》:“魏初表章,指事造實,求其靡麗,則未足美矣。”魏初奏議文秉承漢代余緒,以平實為主,不尚華麗,表章如此,奏疏更是如此。曹丕認為“奏議宜雅”,與“詩賦欲麗”不侔,亦對繼承漢代奏議淵雅文風有所引導。總體而言,曹魏時期奏議文多關乎時政,平實暢達。例如,王朗《諫文帝游獵疏》、王肅《諫征蜀疏》、陳群《明帝蒞政上疏》、高堂隆《星孛于大辰上疏》、杜恕《請令刺史專民事勿典兵疏》等,皆言之有物,文風質樸。然而,魏晉時代,文學已然自覺,創造美麗,追求新變,是這一時代文學之歷史使命。在此情形下,曹魏奏議文亦生發出華彩麗靡的一面,此與曹丕、曹植之文密切相關。 曹魏奏議文浮華之風肇始于曹丕上書讓禪。關于曹丕禪代事,《三國志?魏書?文帝紀》注引《獻帝傳》有翔實記載。先是左中郎將李伏上表言符讖,以為禪代合之。曹丕覽之,令示外。于是,魏王侍中劉廙等、太史丞許芝等、侍中辛毗等、督軍御史中丞司馬懿等輪番奏言符讖事,請以代漢。曹丕下令逐一辭之,反復申述“吾之斯志,豈可奪哉”。接下來,獻帝冊詔魏王禪代天下,尚書令等、輔國將軍清苑侯劉若等、侍中劉廙等又輪番奏請,曹丕又先后十次下令辭禪代、讓璽授,同時三度上書讓禪。最后,相國華歆、太尉賈詡、御史大夫王朗及九卿“敢以死請”,曹丕終于下令受禪,曰:“群公卿士誠以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違,孤亦曷以辭焉?”《文心雕龍?章表》云:“昔晉文受冊,三辭從命,是以漢末讓表,以三為斷。曹公稱為表不必三讓,又勿得浮華。”曹丕此番讓禪表演頗下工夫,可謂繁文縟節,虛詞連篇,完全背離其父遺訓,為魏代公牘文開啟浮華勢頭。葉適《習學記言序目》“魏志”云:“魏文之所欲者禪代爾,而符瑞章奏,勸進辭讓,前后節目,連篇累牘,存之極無謂,然可以見其辭煩而理寡也”。 建安時期,以三曹、七子為中心,鄴下文人集團創作云蒸霞蔚,彰顯文學之自覺。曹丕長于詩賦,雖經歷了從文士到皇帝之變化,“好文學”之性情未曾改變,不免為奏議文文采之注入創造了重要的外部環境。時下文人趨馳騁才,不僅表現于揮毫公宴,亦見于對揚王庭。《文心雕龍?章表》云:“琳、瑀章表,有譽當時;孔璋稱健,則其標也。”陳琳、阮瑀章表為時人所贊譽,可惜不傳于后世。曹植表文代表著這一時期奏議文發展之新變。 關于曹植文學創作,歷來治文學史者多以曹丕登基為界,分為前后兩個時段:前期以《白馬篇》之類作品為代表,英氣勃發;后期則以《贈白馬王彪》等詩文為代表,深沉抑郁。我認為,曹植的文學活動可分為建安、黃初、太和三個階段:前兩個階段以詩文為主,建安時期洋溢著蓬勃朝氣,黃初時期則滿含沉郁;太和時期可以獨立為第三階段,以表文為主,兼容前兩個時段之特質,熱情與哀愁并注,英氣與憂郁交織。曹植文學創作階段兩分法論者無疑重視其詩賦,對于章表類應用文體不免有所忽視。實際上,章表不僅是曹植最后階段的主要創作,亦是其文學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太和時期,曹植人到中年,經歷了從少年得志到備受打擊的人生劇變,心態有所改變。如果說黃初時期的痛苦在于同室操戈、萁豆相煎,此時曹植的憂慮則主要是盛年不再,功業無成。加之魏明帝曹叡即位,雖然同樣遭受猜忌,但曹植的境遇畢竟比曹丕時期有所改善。因而,此時的曹植愈發有一種強烈的建功立業的激情,視辭賦為“小道”,渴望“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此種心態與情緒正是借助這一時期的奏議文來傳達的。在太和階段,曹植奏議文主要有《求自試表》、《又求自試表》、《諫伐遼東表》、《轉封東阿王謝表》、《上卞太后誄表》、《謝妻改封表》、《入覲謝表》、《求存問親戚疏》、《上疏陳審舉之義》、《上書請免發取諸國士息》等,英姿勃勃,驚采艷艷,漢魏奏議質樸文風至此為之一變。例如,《三國志?魏書》本傳云,太和元年(227),曹植徙封浚儀。 二年(228),復還雍丘。曹植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因而上疏求自試。這篇表文意在言說時局,主動請纓,對時光流逝的焦慮、對命運不濟的哀傷全部轉化為建功立業的渴望,急迫的心情帶著少年式的理想豪情與狂躁不羈,不免顯得情緒化。不難發現,在這篇表文中,曹植只是一廂情愿地述說著自己的志向與意圖,甚至全然無視此文之閱讀者——君主的感受,并未從奏議文如何為君主接納的角度做任何努力。此種奏議撰寫方式無疑來自曹植的詩性氣質。作為建安之杰,曹植文筆之精彩為世人所折服。劉勰《文心雕龍?章表》贊云:“觀其體贍而律調,辭清而志顯,應物掣巧,隨變生趣,執轡有余,故能緩急應節矣。”曹植表文感情充沛,氣勢流貫。讀其文,音節瀏亮,朗朗上口,詞采華茂,唇齒余香。其勃勃英氣令人感佩,其絢麗華彩令人心儀。曹植生前既有“繡虎”美譽,以此二字理解其奏議文,饒有意趣。曹植此類文章在奏議文發展史上有特殊意義。魏晉六朝時期,曹植詩文被評論家公認為典范之作,其表文亦為冠冕。李充《翰林論》:“若曹子建之表,可謂成文矣。”劉勰《文心雕龍?章表》亦云:“陳思之表,獨冠群才。”由此可見,曹植表文對于奏議文體華美之風漸起實具引領之功。
三國時期,曹魏政權據中原之地,文化基礎雄厚,加之執政者雅好文學,廣納賢士,文學成就尤為顯赫。相形之下,吳蜀二國地勢偏僻,文章之士遠遜于曹魏,加之執政者尚樸務實,文學氣象遠不及曹魏。從奏議文發展來看,曹魏奏議文數量較多,且有趨于華美之態勢,吳蜀奏議文數量較少,且秉承漢代質樸文風,未有新變。吳國奏議文以陸遜、陸凱、陸抗、華核等數量較多,且關乎政務,文章質實。蜀國奏議文以諸葛亮為代表,志盡文暢,深得漢文遺風。例如,建興五年(227),諸葛亮率軍北伐曹魏,臨發,上《出師表》。此表為諸葛亮奏議文代表作。文章首先分析時局,言明利害,勸誡后主謹遵先帝教誨,倚重忠良,遠離群小,君臣一體,以期興復漢室。接下來,作者追憶三顧茅廬舊事,感念先帝知遇之恩,言說北伐志向,明確討賊職責。文章結尾,作者再次勸諫后主諮諏善道,察納雅言,并表達老臣之赤膽忠心。文章觀點鮮明,說理質樸,感情誠摯,文辭曉暢,不以文采炫目,不以新奇爭勝,卻能感人肺腑,動人心弦。林紓云:“并不著意為文,而語語感自血性中流出;精忠之言,看似輕描淡寫,而一種勤懇之意,溢諸言外。”又如,建興六年(228)十一月,諸葛亮聞孫權破曹休,魏兵東下,關中虛弱,上《后出師表》,作者竭忠盡智力挽時局,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一腔忠誠噴涌而出,與前表聲氣相通。蘇軾云:“孔明《出師》二表,簡而且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說命》相表里。”《三國志》本傳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于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諸葛亮為人誠篤,作風勤勉,雖滿腹經綸,卻不以詩書自炫,不以文華騁才。建興六年(228)春,街亭失守,諸葛亮戮斬馬謖以謝眾,且上疏自貶。文章簡明扼要,不矯情,不雕飾,真誠自然。又如,諸葛亮上表后主言身后事,文章亦簡練明快,不加潤飾。陳壽云:“論者或怪亮文彩不艷,而過于丁寧周至。臣愚以為咎繇大賢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書》,咎繇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咎繇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群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于當世”。 李充《翰林論》云:“表宜以遠大為本,不以華藻為先。若曹子建之表,可謂成文矣;諸葛亮之表后主,裴公之辭侍中,羊公之讓開府,可謂德音矣。”劉勰以曹植表文為典范,但對于諸葛亮表文亦推崇:“至于文舉之薦禰衡,氣揚采飛;孔明之辭后主,志盡文暢;雖華實異旨,并表之英也。”曹植表文華彩炫目,諸葛亮表文醇厚感人,代表三國時期兩種不同奏議文風。二者雖華實異旨,然皆以情為文,彰顯本真個性,為后世所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