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知識女性形象的精神困惑
唐亞琴
論文關鍵詞:知識女性女性形象精神困惑
論文摘要:二十世紀的中國出現了復雜的現代化變革,這種變革改變著中國人傳統的生活方式、思想情感、價值觀念和精神特征,也在文學作品中出現了一類新的人物形象——精神困惑的現代人形象。這類形象不只一般地困惑于“自我”生活的具體問題,而是進入到人的“超我”思索,執著于“人”的精神困惑,以這種困惑為主要精神特征的知識女性形象,“五四”時期嶄露頭角,新時期得到發展,世紀之交進一步深化。通過分析系列知識女性形象,展示她們從“自我”到“超我”的精神困惑,能引起人們對生存困境的思考。 一 二十世紀的中國,雖然不同于西方高度發展的工業社會,但它已經面向世界,在自己特殊的歷史土壤中,出現了復雜的現代化變革,這種變革改變著中國人傳統的生活方式、思想情感、價值觀念和精神特征,也使新文學作品中出現了一類新的人物形象——困惑的現代人形象。這類形象不只一般地困惑于“自我”生活的具體問題,而是進入到人的“超我”思索,執著于“人”的精神而又找不到出路。她們在靈與肉、情與愛、事業與家庭、滿足和追求、理想與現實、希望和失望間掙扎,而自身的能力和現實社會的嚴峻,形成極大的反差,構成她們的精神困惑。 精神困惑對于知識女性而言不是偶然,而是一種必然。當夏娃在蛇的引誘下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實之后,那種蒙昧混沌但安寧和諧的伊甸樂園生活便結束了,迎接她的是困惑與流浪。“智慧之果”使夏娃心明眼亮,懂得了善惡與羞恥,同時也注定了她面對龐大而蕪雜的世界時那波蕩不平的心靈世界。幽默的馬克·吐溫在《亞當夏娃日記》中借夏娃之口對那個古老的神話做了不無反諷的改寫,夏娃說:“開始我想不出我被創造出來究竟是為了什么,但現在我認為,我被創造出來是為了探索這個世界的各種秘密……”這與耶和華創造夏娃做伴侶以免去亞當孤獨的初衷相去甚遠,但卻明白造出了擁有知識的“夏娃”們必然的生命選擇——永恒的探索與困惑。以這種困惑為主要精神特征的知識女性形象,“五四”時期嶄露頭角,新時期得到發展,世紀之交進一步深化。這一系列知識女性形象從“覺醒”到“困惑”,從“自我”到“超我”的精神歷程,能引起人們對自身矛盾的正視和對人類社會存在狀態的思考。 二 在那個“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中國女性處于社會的最底層。當時的知識女性要想在社會上站穩腳跟是很困難的。女性作為人類社會的“一半”,她們的婚姻愛情等情感問題始終以其巨大的吸引力,牽動著自“五四”以來眾多作家的神經,他們關注著中國女性的命運。 魯迅先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個塑造知識女性的作家。他在自己唯一一部以愛情為主題的小說《傷逝》中成功塑造了在苦難生活中覺醒的知識女性的代表——子君。她在“五四”新思潮的鼓蕩下,為了爭得“人”的權利,勇敢地向世界吶喊:“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力?!边@是被封建鐐銬捆鎖了幾千年的中國女性自覺的呼喊。它昭示了那個時代知識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正如魯迅先生所言:“中國女性,并不如厭世家們所說的那樣無情可施,在不遠的將來,便要看見輝煌的曙色的?!?面對著民主、科學、自由風暴的沖擊,知識女性以其獨有的細膩而靈敏的心性感應著這鮮活的生機,心理上追求個性解放的覺醒,使她們在人性上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復蘇。冰心在《瘋人筆記》中的女人主公“我”,盡管只是一個補鞋的瘋老人,但仍然對理想愛情有著美妙的幻想和憧憬。馮沅君《隔絕》中讓雋華勇敢地發出了“生命可以犧牲,意志自由不可犧牲,不得自由我寧死”的誓言。這更是被壓抑的愛的大膽宣泄,是對封建禮教的勇敢挑戰。她們要求解除一切束縛,要求意志的徹底自由,卻還不能找到可以實現這一切的道路,從而產生了理想與現實的落差,萌生了精神上的“困惑”。 那么人性覺醒,出路何在?丁玲在《莎菲女士的日記》中做了形象的回答。在激烈的時代洪流中,受個性解放思想熏陶的莎菲,掙脫了封建思想的牢籠,開始“人”的覺醒,執拗地尋覓著人生的意義。她這種理想追求在當時的實際生活中也必然碰壁,那是標尺過高而無衡量對象的虛幻。她的吶喊亦如鐵屋中的吶喊,終將消失在茫茫黑夜里。正如茅盾所言:“莎菲女士是心靈上負著時代苦悶的創傷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絕叫者。”從封建家庭出走,爭取婚姻自由到又回到封建家庭,莎菲在性愛上的矛盾心理與大膽反叛,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嚴峻的危機,那便是:夢醒了無路可走。 伴隨著這一時期女性生命意識的覺醒,五六十年代的女知青開始進入人之生存狀態及其人性特征的探索。在“左”傾錯誤思想的籠罩下,具有人之尊嚴感的女知青們沒有人的基本尊嚴,她們的“自我”被扭曲和淪喪,無法作為一個獨立的“大寫的人”而重新站立起來,從而陷入“人性回歸,出路何在”的精神困惑之中。她們逐步走向對“女性——人——作為知識女性的人”的探索。喬雪竹的短篇小說《蕁麻崖》,表現了對特定歷史時期“人”的悲劇的審視。連長、女知青“副連長”以及“上士”之間,在特定情境中劇烈的矛盾沖突構成的小說的主要情節。副連長在大庭廣眾中扮演的是先進分子的角色,暗地里卻長達五年被迫同連長保持難堪的關系。原本純真的少女之心變得冰冷、麻木,“上士”與另一位女知青的真摯愛戀反倒由她主持進行嚴厲批評。而當她得到上大學的機會即將離去時,被扭曲的心靈所積蓄的逆轉能量終于爆發。她拒絕臨行前對連長最后一次動情的歡悅,撕開心扉向天地呼喊:“我——再——不——假——惺——惺——了!”蕁麻崖下,她作為獨立的“人”重新站立起來了。純真的愛情不能生長,丑惡的兩性關系卻長久持續,人的尊嚴的喪失令人觸目驚心。 另一位女作家竹林的長篇小說《女性——人》(又名《嗚咽的瀾滄江》)是作者為那時的知識女性所寫的一部“招魂曲”。魂之迷失與魂之尋覓構成它的主旋律。小說的女主人公蓮蓮從一條充滿苦難的路上走來。蓮蓮及其女友的遭遇集中了女性人生的多重悲?。阂皇敲墒芘c“四人幫”反動政治結合在一起的“權力野獸”的性凌辱、性欺虐;二是在特定文化背景中具有人之尊嚴感的女性自我的扭曲和淪喪;三是靈與肉、情與欲的對立和分離。以蓮蓮為代表的那一時代的許多知識女性經歷了由盲從、狂熱到失望、迷茫,從彷徨、困惑到反思、追尋的人生之路。他們的失落不是單一的,其尋覓也就勢必是多元的。其中包括面向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生活以及面向自身精神、物質等多方面的追索探求。作品通過蓮蓮等人的經歷啟示人們,人性的對立物是神道、獸道。當蓮蓮開始追求真正具有人之尊嚴的女性自我,追求自己作為有個體價值的“人”的社會存在,追求靈肉合一的愛情,并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這幾個層面的回歸時,她就開始成為“大寫的人”。 三 中國女性一直都在追尋“自我”的道路上艱難跋涉。莎菲的茫然感,子君的轉回去,已成隔代的歷史。但在追求女性解放的過程中,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這便是女性新的社會地位與舊的家庭角色的沖突,知識女性的不斷進步和多數男子傳統中心意識的矛盾。張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線上》不僅表現了女性為維護自己的獨立性與男性所展開的沖突,同時還層層深入地表現了她內心中的自我沖突與精神困惑。小說結尾,男女雙方經過反復協議,準備去辦離婚手續時,互相預祝對方能遇上溫順的妻子或體貼的丈夫。但是,這時她心中所想的與她嘴里所說的話全然不同,她既滿腹委屈地責怪他過去對自己關心不夠,但又“很想伸過手去,把手指插到那亂蓬蓬的頭發里,慢慢地把它們梳攏順”。這正是女性自我矛盾的集中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