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教學體系中的語言學的教學策略
佚名
《語言學若干知識點講解》(《語文學習》,2011年第12期)一文在語言學內部體系中講解語言學的知識點。本文將在語文教學實踐的層面,論述語言學知識對語文教學的意義。
首先,語言學理論的發展,推進了語文教師對“語言”的認識
語言學理論大致經歷了這幾個階段:傳統語文學、歷史比較語言學、結構主義語言學、系統功能語言學、轉換生成語言學、認知語言學等。
語言學理論的研究,在結構層面上,已經從詞、句層面拓展至語篇層面;在內容上,從對語言的結構分析轉向了語言功能,提出了語言的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際功能、組篇功能);在語言觀上,不再將語言定位為思維的“載體”,而有了更高層次的理解。有研究者將其概括為:語言是社會生產力;語言是民族凝聚劑;語言是知識儲備庫;語言是人類的家園。①
其次,語言學理論的許多成果,澄清、修正或直接生產語文學科的教學行為、課程內容
語言學目前已經形成了眾多的研究分支,其研究成果對語文學科諸領域的教學都具有直接的意義。以篇章語言學為例,與傳統語言學不同,篇章語言學認為,“一個篇章不是一個靜態的語句序列而是一個實際的言語交際事件,正因為篇章涉及的不只是脫離交際語境的句法結構和規則,而是涉及與交際相關的多個因素,如使用者、交際情景、篇章結構等”。因此,“篇章模式是或然性的,不是必然性的”。也就是說,“組建篇章結構的策略、動機、優先選擇和常規選擇等的基本規律”,比靜態的規則與法則更為重要。對信息的應用和傳遞過程,即人們利用篇章進行交際的過程而言,“可接受性和合適性比符合語法規則和合格性,更為重要”。②
“篇章”的概念,對寫作教學具有重大意義。這一點,國外寫作教學已經有了不少現成的研究結論,可以借鑒。寫作課上,分析范文,總結所謂的“寫作知識”,然后讓學生仿作,這是我們常見的教學環節,但鮮有教師深入追究這種仿寫實際是否有功效,或者有多大功效,有哪方面的功效等等。國外的寫作教學也提倡對閱讀給予極大的重視,會讓學生在動筆前閱讀那些教師想要他們去寫的文章的例子。不同的是,他們會提醒教師這種教學行為同時存在著“語體陷阱”。
語體陷阱如果我們把學生局限在模仿別人所寫的東西里,那最后我們的努力會變得像規定性的命令(你必須這么寫),而不是提供參考性的描述信息(供你參考,通常人們是這樣做的)。學生會認為他們寫一篇文章或一段話的唯一方法就是盲目地模仿他們所研究過的文章。可是,無論我們是設計一個廣告還是在學校發布一個通知,寫作都是一項創造性的工作。除非我們很小心,否則過分關注范文的結構及其所使用的語言有可能使我們除了“復制文章”之外一無所獲。
要避免這個陷阱,我們就要讓學生明白他們讀過的例子僅僅是例子,而不是盲目模仿的模型。
擺脫這種困境的方法就是確保學生能看到一個語體內的數篇文章范例,尤其是每個范例都有各自的不同之處。這會提醒學生語體的分析是描述性的而不是規定性的。因此當學生研究報紙廣告時,我們要給他們提供不同類型的文章。我們要確保他們能看到各種不同的菜譜(如果他們要寫自己的菜譜的話),這樣他們既能注意到各個菜譜之間的相似之處,也能注意到它們不同的結構。換句話說,對他們遇到的每一個語體,我們一定要讓他們接觸到不同的文章,這樣他們就不會局限在一個范例上了。③
回到“篇章”的概念上——“篇章模式是或然性的,不是必然性的”——審視仿寫教學行為中提醒教師注意“語體陷阱”,慎用模仿,可以得出結論:國外的寫作教學建立在語言學最新理論成果的基礎上。相比之下,我國寫作教學中所隱含的語言學理論顯然是陳舊了。
這里也許還有個疑問,遷移理論錯了嗎?其實,問題的關鍵是“遷移什么”。遷移那些從文章中被割裂抽離出來的某種結構,并視其為規則,還是遷移“組建篇章結構的策略、動機、優先選擇和常規選擇等的基本規律”?哪種更有價值,篇章語言學已經給出了答案。
語言學研究的許多成果,為語文學科某些領域直接生產了課程內容。但由于語文學科本身的獨特性,決定了語言知識不能直接等同于教學內容。語言學等學科知識是語文教師在確定和選擇合宜教學內容時的“背景”。只有將其內化,并在“教課文”中轉化為合宜的教學內容,才能實現語文教學的有效性。
最后,語文教師在確定教學內容時,應該以語言學(包括其他學科知識)為理據
比如在閱讀教學中,語文教師對語言學知識內化、轉化,最為直接地體現在語文教師對文本的教學解讀上。語文教師文本解讀的專業性,體現在能夠通過文本的語言層面深入到文本的意蘊層面,也就是能夠感受到特殊的言語形式在言語內容上傳達出的獨特意味。下面例示一些在文本解讀中以語言學知識點為依據的解讀。 1.依據漢語言文字的特點
關于漢語言文字特點的知識,在教師的文本解讀中,最大的困難并不是遇到那些不認識的字詞,而是對看來很平常的詞語、自以為懂得的詞語,其實并沒有真懂、沒有感受到其聲之美、形之美和意之美,尤其是那些文學文本的語言。
◎漢語語音的民族性
李清照的《聲聲慢》中用元音“i”,又用疊詞“覓覓”、“凄凄”、“戚戚”、“滴滴”,大大增添了凄清的情緒。
◎漢字形體的構造與意義
杜甫《登高》中第三和第四句是“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寫登到最高處的俯瞰。第三句寫聽覺,聽到風卷落葉的聲音;第四句寫視覺,看到奔瀉東去的長江,情緒、情感大大深化了。寫聽覺有視覺配合,“無邊”是面,無邊的樹林里無邊的落葉飄飛,傳來小小的聲響;寫視覺也有聽覺配合,“不盡”是線,不盡的長江波濤滾滾,傳來震天的聲響。“落”、“蕭蕭”,三個草字頭;“江”、“滾滾”,三個水字旁。“蕭”和“下”字像落葉翻飛之聲,“滾”和“來”字摹江水流轉之狀。④
2.依據詞義與語境
◎語言意義與言語意義
詞的詞典
意義、一般意義,主要是認知性的意義;而由語境解釋的詞義,就是要跨越“純說明”的范圍,偏重于它的情感意義。詞的詞典意義具有高度的概括性,詞語離開了上下文,離開了語篇,其含義會很抽象、很空泛,外延很大,內涵很小。比如“花”單獨作為一個詞,涵蓋了世界上古往今來所有的花,只給我們一個十分模糊的指向。而普希金的《一朵小花》——“我在書里發現小花,它早已干枯了,也不再芬芳,因此,我的心里就充滿了許許多多奇異的遐想”,蘇軾的“楊花”——“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就很容易讓我們產生生動的想象。這兩首詩中“花”的意義更多地是來自上下文,來自情景。
◎言語作品中的詞義理解
對詞義理解上的細微差別會影響對整篇文本的題旨的把握。
卞之琳《古鎮的夢》一詩,寫到瞎子敲算命鑼,更夫敲梆子,前者“敲不破別人的夢”,后者“敲沉了別人的夢”。瞎子敲算命鑼,更夫敲梆子,用的是“敲”的實義;“敲別人的夢”,用的是虛義。聲音傳入居民的夢中,讓人覺得安全、睡得沉穩,可以安心做個好夢,“敲沉夢”是實寫。“敲破夢”可以是說正在做夢的人被驚醒了,也是寫實;但又可以說是半夜梆子讓人意識到人生的無常,從白天的名韁利鎖中解脫,這是虛寫了。有的寺廟常有“晨鐘敲迷夢,暮鼓擂法音”的楹聯,這里的“敲”用的就是虛義,是指佛門對“癡迷眾生”的勸誡、警醒,敲破貪、嗔、癡的迷夢。⑤“敲”實寫的義項與虛寫的義項(“敲”字典義項的語境引申義)共同的使用,巧妙地營造了本詩的意境。
3.依據語篇與段落
◎語言的銜接和呼應
語篇中,語言層面上的銜接和呼應是多層面、多角度的。從語言單位的運用看,詞語、句子甚至語段都可以成為語篇銜接和呼應的語言標志。在語言上的銜接和呼應的安排,體現了語篇在語義內容上前后的比照、呼應。
解讀時,語文教師要善于抓住語言層面上的銜接和呼應,結合語義分析,體會其在語篇意蘊層面上傳達出的深層意味。
詞語的重現。在語篇中,用于陳述與人相關的特征性行為、形容與事物有關的某種特征的詞語復現,所形成語言上的呼應,也在暗示著語篇的深層意味。例如,《藥》一文中七次穿插描寫了小栓的咳嗽,在吃“藥”之前出現兩次:“一陣咳嗽”,“一通咳嗽”;在吃“藥”之后出現五次:“又是一陣咳嗽”,“咳著睡了”,“嚷得里面睡著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來”,“兩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拼命咳嗽”。吃藥前的咳嗽描寫說明了老栓早起的原因。吃藥后的五次咳嗽描寫,且每次咳嗽的狀況都不同,暗示小栓吃了所謂的“包好”的藥之后反倒加重了病情,同一動詞“咳嗽”的反復出現形成了動作行為的細節照應,有力地嘲諷了康大叔那番表功的話,使他的大話、假話不攻自破。
語句的重現。在同一語篇中重復使用完全相同的句子或者用詞大同小異、句義相同的句子,這些句子用于敘述同一件事、描寫同一人物或景物或場景、抒寫同一情感態度,形成前后文的照應關系。例如《阿長與〈山海經〉》:
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第19自然段)
略略一翻,人面的獸,九頭的蛇,……果然都在內。(第25自然段)
但那是我最為心愛的寶書,看起來,確是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一腳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沒有頭而“以乳為目,以臍為口”,還要“執干戚而舞”的刑天。(第28自然段)
第一次關于《山海經》中的一些圖畫描述是通過一個遠方的叔祖的介紹而獲知的,意在表明《山海經》對“我”的吸引力就在于書中的那些圖畫。第二次略述是印證遠房的叔祖對《山海經》內容的描繪,同時說明長媽媽給“我”買的《山海經》正是“我”夢寐以求的繪圖版。第三次描述最為詳細,意在進一步強調長媽媽所買的那本《山海經》在童年魯迅和成年魯迅心目中的重要位置,更由此突出我對長媽媽的感激、懷念之情。⑥
注釋:
①王寅:《什么是認知語言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vii頁。
②劉辰誕,趙秀鳳:《什么是篇章語言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7頁。
③[英]杰里米·哈默:《朗文如何教寫作》,人民郵電出版社2011年版,第36-37頁。原著作中對語體的界定是:通知函的讀者立刻就認出這是一封什么樣的信,因為無論是結構還是語言,有這類信件的典型特征。我們把這些不同的寫作結構稱作語體。
④⑤王先霈:《文學文本細讀講演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86-8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