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時代結束后的儒家
佚名
近時出現了一連串的,由宋七力顯靈詐財事件開始,接著是中臺禪寺事件,然后謀殺、奸殺、殺傷事件接踵而來,簡直是層出不窮。街頭巷尾聽人談論,都把當前社會暴露出來的病態現象歸咎于人文社會的缺乏。看來情況的確如此,本文即順著這條線索回歸儒家傳統,對問題作出進一步的檢討。
●的進步并不能掃除迷信,史賓格勒認為文明末期會出現「第二宗教性」
世界無疑是由西方居于主導的地位。十八世紀啟蒙普遍相信,隨著、知識的進步,理性的慧光終將掃除一切貧窮、無知與迷信,在地球上建立一個人間天國。五四運動暨所謂「科玄學論戰」時期的知識分子以胡適為代表,也相信這樣的圖象。然而人類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韓戰、越戰,由現代步入所謂后現代,趨近本世紀末之際,那樣的自信已經蕩然無存,問題的癥結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簡單來說,啟蒙式的直線進步觀根本禁不起事實的考驗。當前科技方面的進展不是十八世紀人所可以夢見,然而現代大都會的貧窮、無知、迷信依然存在,似乎根本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案。全世界在科技方面最發達的美國、日本就有大衛教、真理教一類的所謂「邪教」猖厥;在近年來創造了奇跡的臺灣,由宋七力事件曝光也還僅只顯露了冰山一角。由此可見,科技的進步并不能收到迷信掃除的結果,這證明了啟蒙心態的淺薄。反倒是在一次大戰時出版《西方之墜落》的史賓格勒在這方面提出了深刻的睿智。他認為在文明發展的末期會出現「第二宗教性」的現象:真正的宗教精神固然蕩然無存,但豐盛的物質生活仍然填補不了內心的空虛,以至群趨于偽似宗教,造成了破壞性的結果。我們固然不能接受史賓格勒命定主義的看法,那本身就如卡西勒所指出的,乃是一種類似占星學的神話。但史賓格勒提出「第二宗教性」的問題,不是我們可以忽略的。現代人一樣需要宗教信仰,如果得不到正當的宣泄就會走入邪道,那么我們要怎樣面對當前向我們直撲而來的宗教問題呢?
由現在的觀點看來,西方近代的直線進步觀所犯的最大錯誤是提出一種單向度的思考。它提倡科技、知識的態度本身并沒有錯,但卻不明白科技與工商業結合在一起就會造成一種「勢」,聽任其無窮膨脹不加任何限制,竟會讓工具變成目的,奴隸變成主人,不免遺害無窮。在這方面,馬克思以批判的反省是深刻的。在另一方面,它完全鄙棄傳統,肆意加以破壞,這樣的態度也是必須加以扭轉的。人必生于某一傳統之內,它固然造成了一些限制,但也積累了經驗與智慧,不可加以抹煞。此所以著《道德以后》的麥金泰在今日要提倡回歸傳統;這在我們的情形也是一樣。我們要發展科技,也不可忽視環保;我們要現代化,也不能放棄傳統「天人合一」的理念。
●二千五百年前,孔子就對鬼神采取了最智能、合理的態度
最近我做的一項工作是,兼顧考據與義理,專用《論語》的資料,重新建構出隱含在孔子思想中的「天人合一」一貫之道。我發覺孔子對鬼神、對天實持有一種最合理與智能的態度。不幸的是,它不是完全被忽視、遺忘,就是被當作陳腔濫調、老生常談,根本看不到它內含的深意。卻沒有想到,回到我們自己的傳統就可以找到一些有價值的資源,幫助我們面對當前的問題。
在孔子的時代就有廣泛的人們向鬼神祈福的問題,以下且讓我們由《論語》略作征引,看看孔子對鬼神的態度究竟如何: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先進第十一)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雍也第六)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寧媚于?,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八佾第三)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八佾第三)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為政第二)
由這些引文可見古代與現代問題不異。民間一般對于鬼神的態度一則是怕懼,一則是有所求,獻祭的目的在于祈福。其實一般人的心理并不難了解,窮人捐獻是為了逞僥幸或祈來世,富人則是為了死后買保險。不想孔子在二千五百年前對于鬼神采取了一種最為合理的態度。他并沒有否定鬼神的存在,只是拒絕在不合禮義的方式之下與之打交道。敬鬼神而遠之,這是多么有智能的做法。事實上科學昌明并不能證明無神,然而我們行為的準則是另一回事,這便是孔子睿識最深刻的地方。孔子重視祭祀,鬼神的客觀存在不是問題,在引文中他連用三個「如」字最有意趣,重要在內心的誠敬充分渲泄出來便有感應。曾子更進一步指出,「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學而第一)這并不是出諸功利盤算下采取的措施,乃是「誠于中、形于外」所收到的自然效果。
●孔子對于「天」的態度與對鬼神不同,他認為「天」是價值規范的跟源
?
孔子對于「天」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由他說:「獲罪于天,無所禱也」就可以知道,天與鬼神完全不在同一層次之上。天不是可以取媚的對象,而是價值規范的根源,在這里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對于孔子信仰的「天」有沒有人格性的問題,學者之間頗有一些爭論,其實這些爭論是沒有必要的。由孔子「天喪予」一類的感嘆推論孔子繼承周初以天為人格神的傳統是有一定根據的。但孔子的天有沒有施行像新舊約中所記載的超自然的奇跡呢?顯然沒有。而《論語》之中有兩條極重要的資料可以說明他在這方面思想的突破: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第十七)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季氏第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