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泉州是當時世界聞名的海港城市。許多外國商人來到這里，經營各種進出口貿易，不少中國商人也由泉州去海外經商。但在現存文獻中，有關中國舶商的記載甚少。元末明初人王彝所作《泉州兩義士傳》，為此提供了有價值的資料。

據王彝文中所記：“孫天富、陳寶生者，皆泉州人也。天富為人外沉毅而含弘，寶生性更明秀，然皆勇于為義。初，寶生幼孤，天富與之約為兄弟，乃共出貨泉，謀為賈海外。……兩人相讓，乃更相去留，或稍相輔以往。至十年，百貨既集，猶不稽其子本。兩人亦彼此不私有一錢。其所涉異國，自高句驪外，若阇婆、羅斛，與凡東西諸夷，去中國亡慮數十萬里，其人父子、君臣、男女、衣裳、飲食、居止、嗜好之物，各有其俗，與中國殊。方是時，中國無事，干戈包武庫中，禮樂之化煥如也，諸國之來王者且*[馬+風]蔽海上而未已，中國之至彼者如東西家然。然以商賈往，不過與之交利而競貨，兩人者雖亦務商賈，異國人見此兩人者為人有特異也。……異國有號此兩人者，譯之者曰泉州兩義士也。中國之賢士大夫聞之者，亦皆以為然云。天富字惟善，寶山字彥廉，今居吳之太倉，方以周窮援難為務。(下略)”

按，王彝此文作元順帝至正二十五年(1365)八月，收在《王常宗集》續補遺內。我所據的是《四庫珍本三集》本。從此文可看出，這兩位泉州商人“為賈海外”，至少在“十年”以上。所涉地區，東起高句驪(今朝鮮)，西抵阇婆(今印尼爪哇島中部)、羅斛(今泰國)等地。當時海外貿易極為興盛，外國商舶“*[馬+風]蔽海上”，中國商人到海外“如東西家然”。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位舶商經營海外貿易是在“中國無事”時。元末農民戰爭爆發后，泉州為色目“義兵”(反動武裝)所占據，連年內哄，戰亂不息，海外貿易也必然遭到破壞。王彝作傳時，孫、陳二人已移居太倉(今江蘇太倉)。太倉是元代新興的一座海港城市，當時在張士誠控制之下。張氏割據一方，優待地主，所控制的地區相對來說比較安定。有些苦于戰亂的泉州舶商遷往太倉，以求保護，是很自然的事。陳寶生移居太倉后，家境富裕，喜歡收藏書畫，時與文人往還，頗有聲名。名詩人高啟有詩《溫陵節婦行》，詠“泉州陳氏婦，夫泛海溺死，守志”。即陳寶生之母①。據此可知寶生之父也是海商，父死子繼，世代從事海外貿易。高啟又有詩《泉南兩義士歌》，詠孫、陳交誼事②。陳寶生得到黃公望的《天池圖》，曾求高啟賦詩其上③。可見二人之間關系相當密切。

元末姚桐壽《樂郊私語》亦記陳彥廉事：“州詩人陳彥廉好作怪體，善繪事。其母莊，本閩人，父思恭，商于閩，溺死海中。莊誓不嫁，攜彥廉歸本州，撫育遂成名士。彥廉有才名，交往多一時高流，最與黃公望子久親暱。彥廉居硤石東山，終身不至海上，以父溺海故也。”王德毅等編《元人傳記資料索引》介紹陳寶生生平，即以此為據④。姚氏所述，如其父經商溺死海中，其母守節，都是符合事實的，但根本沒有提到陳寶生本人亦曾經營海外貿易，令人以為他是一個只知作詩畫的文人雅士，則是不全面的。又，姚氏是海鹽州人，文中說“州詩人陳彥廉”，則陳寶生或曾一度居于海鹽。海鹽州所轄有澉浦港，是當時的對外貿易中心之一。陳彥廉于海鹽居留，或與此有關。

王彝還有一篇《送朱道山還京師序》，見《王常宗集》補遺。這是入明后的作品。文中說：“朱君道山，泉州人也。以寶貨往來海上，務有信義，故凡海內外之為商者皆推焉以為師。時兩浙既臣附，道山首率群商人貢于朝。上嘉納道山之能為遠人先，俾居輦轂之下。優游詠歌，以依日月末光，示所以懷柔遠人之道。海外聞之，皆知道山入貢之榮有如是也。至是海舶集于龍河，而遠人之來得以望都城而瞻宮闕。”這位朱道山，顯然是泉州舶商的首領，他率領舶商“入貢于朝”，受到朱元璋的重視，對于明初海外貿易的恢復起了有益的作用。據同一文中記載，上述孫文富、陳寶生二人都是朱道山的親友，朱道山入貢后和他們仍有聯系。由此可見，泉州舶商經歷元末動亂之后，到明初仍是一支值得重視的經濟力量。

注釋：

① 《高青丘集》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② 《高青丘集》卷一○。按，此詩最后云：“作歌為繼王子傳，薄俗視此應堪敦。”“王氏傳”指王彝：《泉州兩義士傳》。

③ 高啟：《題<天池圖>小引》，《高青丘集·鳧藻集》卷四。

④ 見該書第2冊，第134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