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芬蘭IHME藝術節當代藝術的樂與路
殷紫
赫爾辛基港口,波羅的海的氣息撲面而來。這里是整個城市最熱鬧的地盤,聚集了為北歐風光慕名而來的游客和步履匆匆的當地人。他們當中稍有閑情的,會停下腳步看一眼港口旁不知何時架起來的大銀幕。銀幕上放的,正是背后的斯道拉恩索(Stora Enso)大樓的影像,好像一模一樣,又好像不太一樣。倘若是天天路過的上班族,可能會在某天下班時,突然發現銀幕上的大樓開裂了,玻璃都碎了。震驚之余趕快再看那真的樓,便松一口氣,這不好好的嘛!
顯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搞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他們不知道這大銀幕上放的是赫爾辛基,應該也是世界上有史以來最長的一部電影《永恒的現代時光》,它歷時整10天,由丹麥藝術組合Superflex制作。它也為一年一度的IHME當代藝術節也拉開了序幕。
赫爾辛基的KIASMA當代美術館是北歐地區頗有影響的機構,展覽向來具有國際水準。古根海姆美術館也有了進駐赫爾辛基的計劃,芬蘭各界反應都算良好,認為這有利于提升民眾對當代藝術的關注程度。事實上,作為一個北歐小國,芬蘭當代藝術相當活躍,除了民間資金,政府和官方都在不同程度上給予公開的支持和鼓勵。比如最近在KIASMA舉辦的非洲當代藝術大展就獲得了芬蘭總統哈羅能的鼎力相助,她不僅作為贊助人出現在展覽圖冊上,更在開幕當天親自捧場,和一大堆藝術愛好者們擠來擠去,樂此不疲。
但在芬蘭當代藝術界的有識之士看來,芬蘭民眾對當代藝術的認知度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有相當一部分民眾在對當代藝術并不了解的基礎上心存偏見,也不愿意花心思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在《永恒的現代時光》放映現場,雖然也有一些人會向IHME藝術節工作人員詢問詳情,但畢竟是少數。
自2007年創辦的IHME藝術節由Pro Arte基金會組辦,這是一個由芬蘭藝術界的精英智囊團們組織的基金會,資金全部來源于民間私人捐助,用于在公共場合舉辦當代藝術活動,讓更多普通民眾參與、討論當代藝術,起到藝術教育之目的。“IHME”,在芬蘭語中原意為“奇跡”,在口語中也有“好奇”、“奇怪”的意思。藝術節以此為名,就是想吊起人們的好奇心,跑過來看看這到底是啥玩意兒。
公共空間(Public Space)、社區(Community)和國際化(Internationalism)是IHME藝術節的三個關鍵詞,所以無論是活動主題,還是藝術家創作的作品,都以此為參照。英國著名雕塑家安東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就曾在2009年應邀參與IHME藝術節,和赫爾辛基當地人在公園里大玩了一把陶土游戲,氣氛相當火熱。同時,圍繞藝術家項目和藝術界專家、學者的講座,舉辦一系列放映和討論活動,是藝術節的傳統模式。 2010年,著名美國獨立策展人瑪麗·簡·雅各布(Mary Jane Jacob)擔任IHME講座主講人,和芬蘭當代藝術家共同探討如何參與公共藝術。
為期3天的IHME日總是放在周末,向公眾免費開放。市中心的舊學生大樓被充分利用了起來,講座、影像放映、工作坊之類的多種活動,在里面被從早到晚安排得滿滿的。今年的主題城市建筑與規劃相關,開場大戲就邀請了英國西英格蘭大學的學者克萊爾·朵提(Claire Doherty)和Superflex一起討論《永恒的現代時光》。
斯道拉恩索大樓由著名的建筑大師阿爾瓦·阿爾多(Alvar Aalto)于1950年代設計。這座被戲稱為“方糖”的現代建筑一直頗受爭議,反對者們對其恨之入骨。由于當時的政治經濟狀況,斯道拉恩索公司能有錢買下海邊黃金地段,無人競爭,所以這座樓也成為了權力的象征。Superflex選其為載體,當然是看中了其背景之隱喻。影片描述了大樓在今后幾千年中的經歷,所以Superflex戲稱能在10天里放完幾千年進程,這部電影節奏算很快了。結尾不難猜測,但仍具有視覺沖擊力——大樓變成了廢墟,銀幕上永恒的,只有藍天白云。對于這樣一部肯定不會有人從頭看到尾的“大片”,講座現場的觀眾發言相當活躍。一個女孩略微激動地說自己有天起晚了,路過碼頭時發現大樓只剩了小半,突然意識到人生之短暫;另一位曾參與大樓內部改建工程的建筑師則直言:“為什么電影里除了大樓和藍天白云,甚至連鳥都沒有?”對此,Superflex強調,他們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突出時間的作用,而非其他外來因素,比如戰爭或自然災害等。盡管大樓廢墟不由令人想到戰爭中的建筑,甚至有不少路人面對這大海前的銀幕不可避免地聯想到剛剛在日本發生的海嘯和地震。
如果說在碼頭偶爾駐足看電影的過客并非都了解這是一部當代藝術作品,那么一不小心參與Superflex作品《免費商店》的顧客,就更不知所以然了?!睹赓M商店》是Superflex這幾年來在各國實踐的一個作品,通過事先和商店店主協商并提供資金,不收取顧客的任何費用,直到資金用盡。顧客只有在收銀臺拿到總數為零的收據時,才突然發現自己“被免費”了,而根據Superflex的規定,收銀員不允許作出任何解釋,更不能道出其中蹊蹺。大多數顧客的反應自然交織著驚喜和疑惑,幾乎沒人會想到自己已然成為當代藝術品的一部分。面對追問,風趣的店員會反問:“難道你對此不高興嗎?你還不乘我沒改變主意之前就快點走?”Superflex的作品總是質疑并挑戰既定規則,《免費商店》正是顛覆了人類社會經濟體系的基礎——貨幣交易,寄望顧客由突如其來的“被免費”進而引發思考:消費者是想獲得更多免費的商品?還是對免費的商家做點什么補償?還是感到被侮辱了而有些憤怒?
更有趣的是當IHME實施作品時,一些店主以各種有趣的理由拒絕,比如:藝術家不是芬蘭人;甚至一聽是當代藝術就搖頭;當然也有比較傳統的生意人理由:“我們尊重顧客,可不想把他們給搞糊涂了”。這些都算是《免費商店》收獲的意外效應。
“消失的城市”和“漂浮的城市”是更具娛樂性的老少咸宜的藝術活動。“消失的城市”是用餅干和糖果搭建房子,然后吃掉,類似于藝術家宋冬作品《吃城市》的大眾參與版;“漂浮的城市”則用氫氣球放飛由紙板搭建的城市。兩個活動都讓參與的大人小孩玩得不亦樂乎。吸引觀眾廣泛參與的趣味性正是IHME藝術節消解普通民眾對當代藝術的陌生、疑慮,甚至是抗拒態度的重要途徑,藝術節主辦方對當代藝術的執著推廣可謂煞費苦心。
除了為藝術本身,藝術節的主辦方和支持者們都認為當代藝術是啟發民智、挑戰既定觀念的有力載體,是民主社會的一部分。有趣的是,一個名叫“真芬蘭人”(True Finns)的黨在今年國會選舉中從一個幾年前沒人關注的小黨派一躍排名至全國支持率第三,而這個黨正是以其反當代藝術的言論受到各界關注。他們曾大言不慚地宣稱,政府“應該把錢花在芬蘭傳統藝術,而非當代藝術上”。
事實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對此言論感到荒謬,而“真芬蘭人”黨和歐洲各國民粹主義黨派一樣,也是個反移民、反全球化的黨派??梢哉f像IHME這一類當代藝術推廣機構的宗旨,恰恰是和“真芬蘭人”們唱對臺戲。都說藝術不要泛政治化,但把當代藝術抽離政治語境,也恰恰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北歐國家。相信明年的IHME,因為政治氛圍的微妙變化以及全球經濟局勢的莫測,或會變得更有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