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精英文化批判
付德根
【論文關鍵詞】社會 精英文化 大眾文化
【論文摘要】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文化研究成了西方最具影響力的學術思潮,而精英文化批判則是它的重要傾向之一。本文順著英國。文化與社會傳統,追溯了精英文化的起源和發展,以及它與大眾文化的對立。通過批判它對于少數派文化的尊崇和對于大眾文化的排斥,揭示了精英文化的意識形態功能和控制功能。
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源于英國的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成了西方學術界格外熱門的話題。文化研究廣泛地滲透到各個學術領域,成為最具活力的學術思潮,有的學者甚至斷言文化研究已經取代后現代主義成為西方學術主潮。與此同時,文化研究又是最含混、最難以確定的領域,迄今尚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盡管有著諸多的不確定因素,但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它對精英文化的批判。從一開始,文化研究便致力于批判精英文化,努力消解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之間的對立,甚至可以說文化研究是在與精英文化的斗爭中成長起來的。
英國的精英文化傳統源于何處呢?精英文化是如何與大眾文化對立起來的呢?在他早期的著作中,尤其是在《文化與社會》中,文化研究最重要的奠基者雷蒙·威廉斯順著歷史的軌跡梳理了英國的“文化與社會”傳統,分析和批判了精英文化的起源和發展,為文化研究的精英文化批判傾向奠定了基礎.
威廉斯在《文化與社會》中指出,“文化觀念和現代各種常用的文化一詞,是在被稱為工業革命的時期進人英國的”[ij(P13),因此,若要追溯文化及其與文化相關的各種概念,就必須從工業革命人手。
工業革命是英國歷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一場革命,它不僅極大地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改變了英國既存的現實關系,而且對英國的精神文化生活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它把生產者簡化為零碎的“手”,簡化為賺取利潤的工具,同時它還使得從事崇高的精神工作的人最終也被專門化為精神生產的工具,成為知識機器。曾經如此崇高的精神竟然淪落為商品,服從于與商品生產大致相同的規律。
這種變化在文學藝術領域表現得異常明顯,這是當時仍舊高高在上的文學家和思想家無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現實。19世紀初期,隨著封建貴族的徹底沒落,藝術家失去了封建時代特有的貴族資助制度的保護,生存問題立刻擺上議事日程。為了生計,藝術家被迫屈從于無情的市場規律,在市場的驚濤駭浪中拼殺搏擊,想方設法兜售和推銷自己的“產品”,以換取微薄的生活資料。亞當·斯密說,“如同鞋襪,人們向制造并為市場供應這類貨物的貨主購買,[17(P64),亞當·斯密此處所說的“這類貨物”指的就是藝術家的作品。市場成了文學藝術領域內的決定因素,無形的手開始指揮和操縱藝術家有形的筆。出于生存的考慮,藝術家不得不痛苦地適應市場訂貨的要求,盡力滿足市場的需要,以掙得自己的生活。藝術家那種人類精神導師的崇高地位一落千丈,過去籠罩在藝術家頭上的那層靈光消失殆盡。對于這種狀況,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有過精辟的論述:“資產階級抹去了一切素被尊崇景仰的職業的莊嚴色彩。它使醫生、律師、牧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受它雇傭的仆役·[ 2 ] ( P468}69 )。在此情況下,藝術家只得無奈地用市場給予他們的“自由”去換取冷酷的現金。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他們常常貌似高傲地步人市場,仿佛是為了深人生活,尋找創作的靈感,實際上他們只是在尋找潛在的顧客和買主。拿波德萊爾的話來說,藝術家只不過是“為錢而干的繆斯”,與街頭流鶯并無多大的區別:
為了一雙鞋她賣掉了靈魂但在卑鄙者身旁,我扮出偽善的小丑般的高傲,老天爺恥笑為當作家我販賣我的思想。[3](P51)
面對這種狀況,原本養尊處優的思想家和藝術家們紛紛從各自的角度亮出了自己的看法,提出自己的應對措施.無獨有偶,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打出了精英文化的旗幟.
從詞源意義上來說,“精英((elite)”一詞是與選擇相聯系的,起初指的是上帝的選擇,帶有濃厚的神學意味。18世紀以后,精英開始指世俗生活中一些被挑選出來擔當一定職務的人。到了19世紀,精英一詞在英國流行起來。早在1823年,拜倫就在他的長詩《唐瑛》中運用了精英這個詞:“和高貴
的布萊克伯爵夫人一樣,他既是人群中的騙子又是精英”。在拜倫的用法中,精英一詞顯然還不是一個褒義詞,而是一個貶義詞.但是,到了19世紀后半葉,精英一詞開始與“最好的(the best)”聯系起來,更多地表示精銳部隊或上層貴族.
“文化”則是一個意義非常復雜的詞語,對于什么是文化,不同的學科對于文化有著不同的解釋。據威廉斯考證,文化原來指的是“培養自然的成長”,與土地有著緊密的聯系.在工業革命這個關鍵時期,文化的含義發生了變化。到了浪漫主義時代,文化的意義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文化成為了市場的對立物,開始與教養聯系起來,成了優秀的真正標準.這是文化觀念的一次飛躍,文化從此開始具有精英主義的韻味.
出于對工業文明所導致的機械主義、財富積累、功利主義和現金交易的深惡痛絕,柯勒律治把文化與人類精神生活聯系起來,在他手里,文化獲得了高于其他一切人類活動的高尚地位,成為一切社會安排必須服從的上訴法庭.他在《教會與國家政體》中寫道:“國家的長久存在……國家的進步性和個人自由……依賴于一個持續發展、不斷進步的文明.但是,這個文明如果不以教養為基礎,不與人類特有的品質和能力同步發展,那么文明本身如果不是一種具有很大腐化作用的影響力,就是一種混亂低劣的善,是疾病的發熱,而不是健康的煥發·川( P95-96 ).柯勒律治此處所稱的教養實際上指的就是文化.在他看來,文化應該成為文明的基礎,這樣文明才能保持“健康”,走向“完美”。這里,教養,即文化正式地與文明或者說社會聯系起來,成為完美的標準,具有特殊的功能,不僅可以用來影響社會,而且可以用來判斷社會。不過,柯勒律治也意識到,由于具有解體作用的工業革命的進程,教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迫切需要得到國家的保障,因此,有教養的“知識階層”應該凌駕于“暴民”之上,因為他們“是為學問培養的,并將學問成果傳播于社會中”,這個階層的保存和擴大必須得到國家的保護和資助。既然這個階層需要國家的供養,那人數自然不能太多,只能由“一切所謂大學文科和科學的賢能之士與教授們”【’](陰)構成,他們的職責是維持藝術的標準,防止裁判圈擴大到讓公眾參與投票。從此,文化開始與少數有特權的階層聯系起來,這為以后的少數派文化或者說精英文化埋下了種子。
在整個19世紀,對文化研究作出最重要貢獻的是馬修·阿諾德。他明確地把文化與完美等同起來,并在《文化與無政府主義》開宗明義地寫道:
提倡文化能極大地幫助我們擺脫目前出現的困境;文化就是追求我們的整體完美,追求的手段是通過了解世人在與我們最為有關的一切問題上所曾有過的最好的思想和言論,……文化即是對完美的研究,引導我們把真正的人類完美看成是一種和諧的完美,發展我們人類的所有方面;而且看成是一種普遍的完美,發展我們社會的所有部分[1](P160-161)
這是阿諾德比較清晰的文化定義,他的定義明確地把文化與完美聯系起來。什么是完美呢?在封建時代,完美總是與上帝聯系在一起,上帝就是完美的理想,為了達到完美,人類必須虔誠地信奉上帝,把上帝的理想當作自己的理想,把自己完全地奉獻給上帝.到了19世紀,神學傳統已經日漸衰微,阿諾德自然不會愚蠢到再把完美歸結為上帝的榮光的地步,于是他推出了“過去曾經有過的最好的思想和言談”作為完美的代表,這種論調有著強烈的懷舊情結,肯定“過去”的美好。這為后來的艾略特和利維斯蔑視當代文化的價值,只承認過去的美好開了先河。
應注意的是阿諾德所定義的完美是一種“整體的完美”、“普遍的完美”,他意識到“只要個體仍然孤立,文化就不可能孕育完美。個體必須攜同他人一起向完美邁進,必須不斷地盡他所能,擴大并增大那涌向完美的人流的規模。若不遵循這個道理,他自己的發展將受到阻礙和被削弱·[1](P165)。這就是說,對于完美的追求不是一種個體行為,而是一種社會行為,是一種普遍的的活動,這種普遍性是個人完美的有效保證。在這里,阿諾德進一步把文化與社會聯系起來。
如何實現完美呢?阿諾德首先想到的是國家,他把國家當作達到普遍完美的媒介。然而,在他所生活的時代,國家只是各個階級利益沖突的舞臺,充滿矛盾和斗爭,根本無暇顧及普遍的完美。于是阿諾德想到了少數免受本階級的一般概念和習慣的腐蝕和蒙蔽的精英人物。在他看來,這些人物的心中潛藏著“最佳自我”,只要通過教育、詩歌(實際上就是廣義的藝術)和批評等手段喚醒他們心中的“最佳自我”,使他們獲得普遍的人性和對人類完美的無限熱愛,他們就能引導蕓蕓眾生走向普遍的完美,達到拯救眾生拯救社會的目的.
作為19世紀英國思想界的一位偉大而重要的人物,阿諾德把文化提高到世俗宗教的地位,極大地推動了英國文化研究的發展,預示了未來一百多年英國文學知識分子爭論不休的許多問題,如文化的概念、文學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科學的沖擊等,功不可沒。但是,他的文化理論過分地夸大了文學文化的作用和功能,把文化局限于少數精英人物手中,具有濃厚的精英主義意味和貴族傾向。
自阿諾德之后,對精英文化作出突出貢獻的當屬20世紀的兩位文學家和思想家,一個是T. S.艾略特,一個是F. R利維斯.由于他們的思想某種程度地控制著戰后的英國思想界,所以雷蒙·威廉斯重點研究和批判的對象就是他們二位。
艾略特是英國著名的詩人,以長詩《荒原》享譽世界,在建構文化理論方面他也頗有建樹,他“把文化討論推上一個重要的新舞臺”川cP}}>。他在《對文化定義的筆記》指出:
如果那些條件與讀者任何狂熱的信念沖突,例如,如果讀者對文化與平均主義居然會發生沖突感到震驚;或者如果他對有些人竟然會有‘出身的優先權’感到荒謬,那么我不會要求讀者改變信念,我只會請他們不要再在口頭上高談文化[1](P301)
這段話比較完整地表述了艾略特的文化精英主義思想。在他看來,文化必然與平均主義產生沖突,文化注定是擁有“出身優先權的”少數人的專利,大眾對此不應有任何的異議,那些擁有“出身優先權的”人也不必感到恥辱,而應感到驕傲。誰不承認這點,那就等于承認自己對文化漠不關心,那也就不配談論文化,最好免開尊口,保持緘默。這無異于剝奪了大眾創造文化、享受文化的權利。 涉及到具體的文化定義時,艾略特最i!;豪的特點就是把文化與“整個生活方式”聯系起士。受20世紀人類學、社會學的文化研究的;.響,一乙可以說是繼承了英國文學傳統的文化觀念,他把在阿諾德那里并不非常明顯的這種文化含義明確化,認為“文化這個術語……包括一個民族所有的獨特活動和興趣,[1](P303)。因此,一個民族、一個社會并不只有一種文化,而有可能存在多種文化。整個生活方式有一大部分是屬于無意識的,而我們通常所稱的文化—一種宗教、法律體系、藝術品,只是整個生活方式文化的一部分,即有意識的部分。艾略特因此提出了文化分層的理論,他區分了“有意識的文化”和“無意識的文化”的概念,但這并不表明他愿意真誠地對待各種不同的文化,這只不過是他用于欺騙讀者的一個幌子,目的是為了使讀者相信他的分析具有社會學的基礎,為自己披上并不墨守成規的美麗外衣,避免可能受到的直接批判。他重視的是有意識的專門化的高級文化,即大寫的精英文化,大眾文化則被貶為“文化代用品”,因此高級文化,或者說精英文化應該成為整個社會風尚和趣味的楷模。這種專門化的高級“文化”是“不應該由其他所有階級來平等分享的東西,川( P305 ),它總是某種程度地與社會特權聯系在一起,往往掌握在少數有教養的人的手中。這些統治階級的優秀代表在繼承了財富和地位的同時,也繼承了創造、保護和享受高級文化的責任和特權;普通人沒有能力也沒有權利對高級文化指手畫腳。如果讓任何人都參與對有意識的高級文化代表人物的成果進行評價的話,那只能是糟蹋文化.顯然,這種高級文化是與統治階級的特權緊密相連的,對于維護這個階級的利益起著重要作用。因此,艾略特極力反對“文化擴散”理論,認為文化擴散著包含“摻雜”和“貶值”,必然會降低高級文化的標準和質量,“因為少數人文化質量的根本條件,乃是今后仍舊把文化保持為少數人的文化
艾略特的高級理論文化是以他的精英主義理論為基礎的.在探討精英問題時,艾略特甚至反對20世紀廣為流行的精英流動理論,堅持精英只能固定在上層階級中,因此高級文化也就只能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實際上是掌握在統治階級和上層階級的手中,使之成為上層階級的特權.面對20世紀更為錯綜復雜的社會現實,艾略特沒有赤裸裸地鼓吹精英文化,他采取了遷回戰術,企圖用文化分層理論在一個民主浪潮高漲的時代里繼續維護少數人的高級文化,以期達到使統治階級的文化控制合法化的目的,用心良苦,手法巧妙,很是富有欺騙性和迷惑性.
在20世紀依舊明確提倡少數人文化的是F. R利維斯.對于20世紀流行的大眾文化,利維斯提出了堅定的批判。他認為伴隨著大規模生產帶來的是標準化和“深度抹平((leveling down) ",引起的是人們廉價的反應,賺取的是人們廉價的眼淚。應該說,他的批判某種程度上確實揭示了大眾文化的
負面后果,在急劇變化的社會里,有時確實能夠起到警戒世人的作用。但是,利維斯不是積極地面對現實和問題,致力于改善大眾文化的質量,而是祭起少數人文化的旗幟。
他在《大眾文明與少數人文化》一書的開頭就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少數人文化立場:
在任何時代,具有洞察力的藝術欣賞與文學欣賞依賴于極少數人;只有少數人才能夠作不經提示的第一手判斷(除了簡單的和大家熟悉的作品外).能以真正個人的反應并被認可的這種第一手判斷的人,雖然人數略多了些,但仍然是很少的少數派……依靠這少數人們,我們才有能力從過去人類經驗的精華中得到益處;他們保存了傳統中最精巧和最容易毀滅的那些部分……美好的生活以這些語言和習語為基礎,沒有這些語言和習語,精神的特性就會受到阻礙而變得不連貫,我所說的“文化”指得就是對這樣一種語言的 使用[‘](,,,‘).
利維斯自詡他的文化概念源于阿諾德,以示正宗,但稍加留意我們就會明白,他的文化概念并不完全符合于阿諾德的概念。阿諾德強調的是通過了解和研究“曾經有過的最好的思想和言論”去追求整體的完美,利維斯則把文化與“具有洞察力的藝術欣賞和文學欣賞”等同起來,這實際上是把“曾經有過的最好的思想和言論”的范圍進一步縮小和專門化為文學和藝術。最后,這種文學文化和文學研究的中心又落到了語言上面。因為通過語言,我們的精神的、道德的和感情的傳統才得以傳遞下去,而最好的語言則保留在文學中:“如果當代的用法不是傾向于提高而是貶低語言的話,那么我們就只能指望文學了,這樣才能有希望與我們的精神傳統、與‘各個時代精選的經驗’保持聯系,因為文學中保存了最為精妙優美的語言用法·[4](P103)
顯而易見,利維斯的少數人文化中的這個少數人實際上是一個文學少數派,“一個不但能夠欣賞但丁、莎士比亞、鄧·多恩、波德萊爾、哈代(僅舉重要的例子),而且能夠認識這些作家最近的繼承者的那個少數派”川( P326 ),其職責是保存文學的傳統和最優秀的語言能力,為更美好的生活設定標準。利維斯主張以文學少數派作為中心,這部分地是出于對自己個人專業的偏好,是文學研究專門化的結果之一,但更多地是由于社會的變化,尤其是文學研究和文學知識分子在大學和整個社會中的作用和地位受到的沖擊.由于科學研究及其他新興文化形式(如廣播、電影、電視)的挑戰,純粹的文學研究失去了中心的地位,日益走向邊緣,曾經有過的榮光和輝煌已成為昨日黃花,它的作用日趨降低,它所代表的傳統價值也已失去了耀眼的光環.文學研究者不再是人類精神生活的導師和社會生活的指導者和評判者,這是利維斯不愿接受的事實.
在審視了英國精英文化傳統之后,雷蒙·威廉斯接著考察的是大眾文化。
威廉斯首先檢視的是大眾的觀念。歷史地看,英國的大眾這個概念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確定其含義:人口向工業城鎮的集中、工人向工廠的集中、“由工人階級派生出大眾行動”。因此,所謂的大眾指的是人口的聚集,尤其是工人的聚集,在很大程度上這是英國精英分子有意識地制造出來的一個概念,是精英們看待人們的一種便利方式,指的是精英們的統治、控制、教誨、取樂的對象,這種大眾無異于群氓無賴.這個概念反映了社會的等級差別,它在詞義中保留了烏合之眾的傳統特征:容易受編、反復無常、群體偏見、趣味低級、習慣丑陋.這樣一來,大眾便成了文化的威脅、對精英文化捍衛者的威脅.因此,在整個精英主義文化觀念中,大眾一詞帶有明顯的貶義,與之相聯系的許多詞,如大眾文化、大眾教育、大眾文明、大眾傳播、大眾思想、大眾民主……無不帶有貶義.這種大眾的用法實際上是精英階層用以證明少數人文化的合法性,維護精英文化和現行體制,對大多數人實行控制的一種手段。對此,威廉斯深表憤怒,并且提出了挑戰,他寫道:
實際上沒有大眾;有的只是把人看成大眾的那些看法.在一個城市工業社會里,有許多機會使人們產生這些看法.重要的不是重申客觀條件,而是個人地、具體地考慮這些條件對我們的思考產生了什么影響,事實當然是,看待其他人的方式已經成為我們這種社會的特征,是為了政治剝削或文化剝削的目的而受到重視的.折衷地看,我們看到的是其他人,許多其他人,我們不了解的其他人.實際上,我們根據某種方便的公式把他們聚合 起來并加以讓釋,在它的條件中,這個公 式是成立的.但是,我們真正應該檢驗的是這個公式,而不是群眾。如果我們記住我們自己也直接被其他人聚合成群,將會有助于我們進行這種檢驗。只要我們發覺這種公式不足以讓釋我們自己,我們也可以承認它不足以讓釋那些我們不了解 的人。
這段話讀起來似乎有點拗口,但威廉斯決不是為了玩弄文字游戲或者賣弄學問才寫下這段話的,他的目的是要揭示大眾一詞所隱含的意識形態功能和控制功能。在他看來,大眾不是群氓,而是多數人,所謂的大眾只是工業革命導致的一種自然的聚合或組合.精英們杜撰并廣泛使用“大眾”這個概念,目的是為了顯示自身的優越性,貶低大多數人,以便進行政治的剝削和文化的剝削,成功地把多數人排除在文化之外.
通過揭示“大眾”一詞所蘊涵的意識形態功能,威廉斯批判了“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之間的對立.他指出,“從本質上來說,文化是整個生活方式”L1](P403),包括機構、習俗、思想習慣、意圖、知識和想象的作品.雖然他的文化觀念受到了阿諾德等人的影響,但這種文化觀念極大地擴展了文化的范圍,某種程度上消解了“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之間的對立,有助于營造一種共同文化,為后來的文化研究開辟了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