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西游記》道家評本解讀
袁世碩
【內容提要】 由近人的論述反觀古人的解說,發現有清一代道家壟斷了《西游記》的評說?!段饔巫C道書》首發其端?!段饔握嬖彙反髲埰湔f,后出之評本均依從之。都是將《西游記》附會為隱喻道家的修煉之道的書,其目的就是借這部為人愛讀的通俗小說,傳布其教,招徠信徒,挽救道教日益衰落的歷史命運。 【關鍵詞】 《西游記》/道家/金丹大旨
近間讀到美國浦安迪教授在北京大學的學術講演《中國敘事學》,[1](P138)書里有兩小節論述了《西游記》的寓意,認定這部神魔小說的“傳世評本的傳統注家”所做出的詮釋,就是這部小說所寓之意,他也認為這部小說是一部“隱喻修身觀念的作品”。 我覺得頗為奇怪。浦安迪教授在論述中提到的幾位“傳統注家”,如作《西游真詮》的陳士斌、作《新說西游記》的張書紳、作《西游原旨》的劉一明,他們對《西游記》的解說,都是上個世紀20年代中國小說史研究的大師胡適、魯迅所斷然揚棄的。嗣后,其書便未再刊印,研究者也無心關注它們了。 這種巨大的反差,促使我找來明清時代的幾部《西游記》的評本,粗略地瀏覽了一下,算是彌補了過去對它們甚無所知的缺憾,發現其中有些過去無人注意的事情,還是頗有些意思的,至少是知道了這部家喻戶曉的古典小說,曾經有過那么一段遭遇。
一 胡適、魯迅對清人對《西游記》的解說的揚棄,都寥寥數語,非常簡略。胡適在《西游記考證》一文里說:“《西游記》被三四百年來的無數道士和尚秀才們弄壞了。道士說,這部書是一部金丹妙訣。和尚說,這部書是禪門心法。秀才說,這部書是一部正心誠意的理學書?!盵2](卷4)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里開列了清人評議《西游記》的三種評本名稱之后,概括為“或云勸學,或云談禪,或云講道”三種,是三教之徒“隨宜附會”(文中所舉三種評本,中間一種“西河張書紳《西游正旨》”,書寫有誤。張書紳評本應為《新說西游記》,前有“乾隆戊辰序”,而非《西游正旨》)。[3](P140) 現在看來,他們的論斷只能說大體上是對的,也有不盡周到和想當然的地方。他們當時沒有看到明末的一部《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4](當時國內未見有傳本,傅惜華、孫楷第先后于日本東京訪見,著錄于《內閣文庫訪書記》、《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書目》中。上世紀中葉國內才發現了原書?,F有中州書社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說集成》影印本)那部評本卷首署名“幔亭過客”的序文,便明白地表示不贊同將《西游記》說成是“寓五行生克之理、玄門修煉之道”,或佛家的“禪蘊”。書里托名李卓吾的評語,也多是就閱讀的感受,稱贊小說情節的奇幻,敘事富有諧謔之趣,由之生發的感想,頗多嘲謔世態人情或揶揄神佛的。這與兩位先生所持此小說乃作者游戲之作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如果他們知道明末還有這樣一部評本,就不會對已往的《西游記》評論,采取一概揚棄的態度了。 兩位先生將已往的評論概括為勸學、談禪、講道三種“附會”之說,帶有想當然的成分。魯迅標舉出的清代三種評本,其中并沒有“談禪”的,至今也沒有發現和尚們作的《西游記》評本,也沒有人將《西游記》說成是一部“禪門心法”。只是有些人就《西游記》寫的唐僧西天取經故事,占據故事中心的孫悟空始于任性作魔,后來皈依,終成正果,用佛經中的術語稱之為“心猿”,認為小說之大旨就是說明人之作佛作魔只在于心之收放。而這種說法是就小說故事之大體而言,并沒有做深細化的解說,而且在當時所謂的“三教一理”的觀念中,儒、釋、道三家都是可以認同的。魯迅勉強認從的明人謝肇淛的“蓋亦求放心之喻”之說,[3](原文是:“假欲勉求大旨,則謝肇淛[《五雜俎》十五]之‘《西游記》之曼衍虛誕,而其縱橫變化,以猿為心神,以豬為意之馳,其始之放縱,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歸于緊箍一咒,能使心猿馴服,至死靡他,蓋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數語?!保┲皇切形闹袥]有出現“魔”字而已。所謂“或云談禪”,“是一部禪門心法”,不過是想當然云爾。平列出三種附會之說,看似周到,實則是由于所涉獵的評本不多,而未能覺察到一個實際的情況,就是有清一代,《西游記》的評本主要出自道家者流。 傳世的清代《西游記》評本,主要有這樣幾種,它們是:殘夢道人汪淇和半非居土黃周星合著《西游證道書》、悟一子陳士斌著《西游真詮》、張書紳著《新說西游記》、悟元子劉一明著《西游原旨》、無名子張含章著《西游正旨》、含晶子著《丘真人西游記(評注)》。 從諸書作者的署名,便可斷定除了張書紳一人,其余諸人都屬道家者流。汪淇雖非道士,但他編刊過一部《呂祖全傳》,自署“奉道弟子”。[5](《呂祖全傳》原刊本署“奉道弟子幨漪子汪象旭重訂,原名淇,字右子”)陳士斌也是位奉道之士,他熟悉道教典籍,評語里多引后漢道教祖師魏伯陽的《周易參同契》、宋代道教宗師張伯端的《悟真篇》等書,而且推尊道教于儒、釋兩家之上,乃至依據六朝人的老子西出化胡之說,謂老子實為佛家之祖[6],(《西游真詮》64回評語)可見其尊道之心非同尋常。劉一明不但是位道士,而且還是清代我國西北地區全真龍門派的大宗師。[7](第7章)張含章自序其書,開頭即云“我祖師(指元代全真派教主丘處機)托相作《西游》”,還作有多種道書,可知他是位道士。含晶子在自序中歷數道教各派宗旨,評議到幾部道教經典,自謂所作評注“與悟一子之詮,若離若合”,至少也當是一位奉道之士。 有清一代,道家者流如此熱衷解說《西游記》,先后搞出了數部評本,這是個頗值得注目的文化現象。
二 汪淇、黃周星的《西游證道書》首倡《西游記》為“證道”之書。[7]為了使其“證道”之說成立,便假托此小說為元初全真派教主丘處機所作,并為此而偽造了一篇元代著名文人虞集的序文。明刊本《西游記》都沒有題作者姓名,這部小說的作者為何許人氏,至今還是個謎。假托為道教教主所作,便為后來的道士們競說《西游記》提供了一個有力的借口和支撐點。 汪淇、黃周星對《西游記》的本文也做了些修改。據有的學者比勘,《西游證道書》加了一段江流兒故事,彌補了明刊本敘述中的一些漏洞,修改了一些詩贊里的拙劣句子,文字上更加通暢、雅潔。[8](前言)但是,刪去了一些所謂庸俗開玩笑的文字,也就削弱了原來的諧謔情趣,尤其是第四十四回里改寫了孫悟空在車遲國帶領豬八戒、沙僧大鬧三清觀,將道教三祖的神像丟進廁所茅坑的一小節,將茅坑改作水池,為此刪去了他們的戲謔不敬的話語和豬八戒的一段極粗俗的褻瀆神圣的順口溜。這固然文雅了一點,但卻失去了原作的那種對神仙大不敬的潑辣韻味,有損原作的風格。后出的幾部道家的評本,正文就基本采用此書,原因自明。 汪淇、黃周星對《西游記》的總體認識,是比較符合實際的。第一回評語開頭說:“彼一百回中,自取經以至正果,首尾皆佛家之事,其間‘心猿意馬’、‘木母金公’、‘嬰兒姹女’、‘夾脊雙關’,又無一非玄門妙諦。”所以,對小說各回的解說,一方面沿襲了前人的“魔以心生,亦以心滅”之說,只是將謝肇淛取自《孟子》的“求放心”三字,改作更為通俗的“收放心”,部分情節仍持此義進行解說,即便有所引申,尚未遠離文本;另一方面又牽合道家的陰陽五行的理念進行解說,謂一些情節“妙合金丹大旨”。所謂“五行攢簇”、“五行生克”,原是道家解說客觀世界的抽象理念;“木母金公”、“嬰女姹女”一類術語,在道家修煉理法中有其特殊的喻義,而且只見于小說的部分回目、詩贊中,故事情節里少有體現,所以魯迅說“全書僅偶見五行生克之常談”。[3]此書中這一類的解說,就變成了牽合附會。如第二十一回收伏沙僧,取經一行四人一馬組合完成,本無別的意思。評語卻做出了這樣的解說:“流沙河畔,收得悟凈,則四象和合矣,五行攢簇矣,此一部《西游》之小團圓也。”爾后又說:“四眾之來,或先或后,初若無意湊合,而其中實有鐵板次序,井然不紊亂?!焙蝿t?“土非火不生,故出門即收心猿”;“火無水不能既濟,故次收意馬”;“水勝則生木,故次收八戒”……如此解說顯然是強行附會到五行相生之理上,而且即便如所言,有此五行相生之次序,與小說所寫也不相符,小說稱孫悟空為“金公”,何曾謂之屬“火”?即便說得圓通,對解讀小說有什么益處?在小說回目中,“嬰兒”也只是指代紅孩兒怪、朱紫國太子等少年人,“姹女”也只是指代想要與唐僧交媾的女魔,而小說正文沒有更深的喻義。第四十四回回目作“法身元運逢車力,心正妖邪度脊關”,正文中只是寫到車遲國城外的地勢:“灘頭上坡坂最高,又有一條夾脊小路。兩座大關,關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倍u語卻望文生義,牽合到道家修煉內丹之用語,說是“車遲國之夾脊雙關,即我身之夾脊雙關”。并且又以車遲國在取經人的行程中,前有過黑水河,后有過通天河,“兩河之河,合之車遲國之車,夫是之謂河車”。“河車”也是道家修煉內丹的術語,指人體內臟中精氣運行之所在,陰陽交媾中“結胎”之處。回目中用此術語,完全有可能是作者有意作那樣的暗示,或者是作者熟悉道家賦予這些語詞的特殊內涵,但小說正文里只是寫了車遲國的地理情況,后面的情節更與之了無相通之處。評語接下來又說:前過黑水河遇鼉妖,后過通天河遇黿妖,“鼉”“黿”,也不過如“龍虎”、“龜蛇”之托名耳。意思是像道家煉內丹的術語中的“龍虎”、“龜蛇”一樣,也是比喻陰陽交媾的。小說情節完全沒有這種意思。這樣的解說,可以說是開了道家曲意附會之先河。 不過,《西游證道書》中雖然有些地方是用道家的陰陽五行之說對《西游記》做了牽強附會的解說,卻還沒有陷入得太深,像上面解說車遲國一節的例子還只是極少數:開了牽強附會之門,卻還沒有完全說成是證金丹之道的書。在其眾多的評語中,也還有一些借題發揮的諷世之語。如第二十回降黃風怪,評語曰:“如黃風嶺上之物,未現本相,則為洞主,為大王;既現本相,不過一偷油老鼠耳?!薄巴拼艘哉?,圣賢豪杰,奸雄亂賊,莫不如此。”第五十二回評語,還就太上老君的童子、青牛先后偷寶出來作魔,嘲謔這位道祖“雖非鈐束不嚴之過,亦未免謾藏誨盜矣!觀《道德經》五千言,字字精密老到,何所行與所言不侔乎?”更屬不諧和之音。《西游證道書》實際上只是半拉子“證道書”,后來道士們接過其“證道”衣缽,附會為金丹大旨之書,卻又攻擊其中“多戲謔之語,狂妄之詞”,原因就在于此。這兩個方面,大概都是數十年后陳士斌作《西游真詮》的誘因。
三 陳士斌的《西游真詮》刊行于康熙后期。(卷首尤侗序末署“康熙丙子中秋西堂老人尤侗撰”,此丙子為康熙三十五年。據日本學者太田辰夫《西游記研究》十五《結語》,日本靜嘉堂文庫藏本卷首有康熙三十三年陳士斌自序,其書原刻當在康熙后期)卷首尤侗序仍持“三教一理”的觀念,并以此解釋陳士斌道名“悟一子”之取義,稱之為“三教一大弟子”。其實,陳士斌只是借助尤侗之文名以傳其書,并不認同尤侗序中的意見。他依遵《西游證道書》,認定小說為祖師丘處機真人所作,并基本采用了《西游證道書》刪改過的文本,卻又菲薄其謂小說為“仙佛同源”、大旨為“收放心”之說。他說:“長春真人留傳此書,本以金丹至道開示后世,特借玄奘取經故事,宣暢敷演,明三藏之麗彀成真,由盡控而罪命;三徒之幻身成真,由修命而盡性。雖各有漸頓安勉之殊,而成功則一,皆大覺金仙也。……后人不識為仙家大道,而目為佛家小說,持心猿意馬、心滅魔滅之浮談,管窺蠡測,失之遠矣?!盵6](《西游真詮》第100回評語)他是將《西游記》小說看作一部借名托相而演繹道家的金丹大道的書。對這部小說的這種定性的論斷,比起他所貶抑的前出之“收放心”說,顯然更增加了一層一廂情意的主觀牽合成分?!伴L春真人留傳此書”之說,原來就是偽托,“以金丹至道開示后人”云云,更難于從小說中得到印證了。 陳士斌是在主觀認定《西游記》是借名托相演繹道家金丹大旨的總體觀念下,逐回詮釋各回的故事情節,實際上故事情節只是借以演繹道家之教義、道術的緣機和材料,詮釋完全變成了附會。尤侗序中稱此書為“勾《參同》之機,抉《悟真》之奧”,可說是道出了其基本特點。所以,各回的評語大都是劈頭便以解題的方式,或就回目,或就情節,說出一個道家的修煉理論。如第一回寫孫悟空的出身,回目作“靈根孕育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評語開頭云:“此明大道之根源,乃陰陽之祖氣,即混元太極之先天無中生有之真乙,能盡心知性而修持之,便成真金不敗,與天地齊壽也?!钡诙貙憣O悟空學道,回目樸實,只是情節的概括,評語就情節中孫悟空不學術、流、動、靜四科,而求“長生之道”一事,曰:“此明金丹大道,真妙真傳,微示取坎填離,使知歸本合元神之大意。”各回概括題旨之后,都是博引道書及其他著述,申述其意。這類評語夾雜著許多沒有讀過道書的讀者無法理解其意的道家修煉理念、術語,實在是太玄虛奧妙。小說開頭幾回,確實存在著道家修煉的內涵,如孫悟空選學“長生之道”一事,就是就道書《太上老君內觀經》演繹出來的,所以評語還算不上荒謬,只是丟棄了小說之神話美的韻味。到后來的作為小說內容之主體的八十一難,要事事歸之于道家修煉之理法上,便必然是牽強附會,無中生有,荒謬不堪了。
四 道家者流紛紛將《西游記》解說為“托相”演繹道家煉丹道法的書,并非完全沒有文本的根據。小說前七回孫悟空的出世、學道、鬧天宮,其中出現的玉皇、老君等神仙,都是由道教的思想材料虛構出來的。小說的一些回目、情節中插入的詩贊韻語,用了道家修煉金丹的理念、術語,如“靈根孕育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心猿識得丹頭,姹女還歸本性”;“真鉛若煉須真水,真水調和真汞干,真汞真鉛無母氣,靈妙靈藥是仙丹”;“古來妙合《參同契》,毫發差殊不結丹”。[9](卷首)一般讀者著眼于故事情節,不注意孫悟空學道必求長生之術之類的情節生成的內蘊,也不太注意粘貼于情節外面的回目、詩贊里的那些術語的特殊內涵。而熟悉道教典籍的道家者流,便自然會心領神會,成為他們解說小說的緣機和根據,由之肆力向道家修煉理法去附會。正是由于這樣,陳士斌、劉一明、張含章諸人,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很重視小說的回目,目之為“提綱”,以解題為由,將那些術語所隱喻的“玄門妙諦”引入他們的解說中。 《西游記》是部神魔小說,主體是佛家的玄奘取經的故事。它在長時期的流傳中,不斷豐富,受到社會上多種思想的浸洗,到最后成為一部百回小說,其中摻入了道教的材料、明代心學思潮的因素,所以連菩薩、佛祖也受到了輕謾、揶揄,而基本性質卻沒有根本性的改變。小說回目、詩贊韻語里不僅有道家的有特殊內涵的話語,也有佛家的禪語,如“心猿”之喻,《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就直接引錄進正文中。晚清學者俞樾就曾對將《西游記》說成是道家的丹經提出質疑:“今俗有《西游記》演義,托之丘長春,不如托之宗瀝(明初曾往西域取經的一位和尚),尚是釋家本色。雖“金公木母”,意近丹經,然“意馬心猿”,“未始不可附會梵典也”。[10](《九九消夏錄》)道家者流獨執《西游記》中的并非主體的部分,妄自生發開去,謂小說演繹的是道家的“金丹大旨”,至少也該算是一種偏私。 《西游記》是部小說,小說的本體是故事情節,故事情節自然是蘊含著一定的思想意義。評論者固然要闡釋故事情節的內蘊,揭出所寓之意,但卻不能附會出故事情節所沒有的意思?!段饔斡洝防锇艘恍┑兰业睦砟睢⑿g語,但故事情節仍然不是演繹其修煉道法的。即便是用道家的思想材料構造的前七回,孫悟空桀驁不馴的犯上行動及被制伏的故事,包括“八卦爐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的情節,無疑帶有道家傳說的色彩,但卻沒有隱含那幾部評本所說的“明金丹之至妙”的種種意思。小說的回目一般是那一回故事情節的最簡要表述,《西游記》也多是這樣,如“四圣試禪心”,“唐三藏路阻火焰山,孫悟空一調芭蕉扇”。其中有一些回目用了道家的理念、術語,如“法身元運逢車力,心正妖邪度脊關”。前面已經分析過,該回敘述的故事情節中根本沒有隱喻煉丹道術中所謂“合車”、“夾脊雙關”之特殊含義的地方,只是字面上有點牽合,小說寫定者在回目中搞了玄虛,陳士斌、劉一明等人純系望文生義,硬是要向那個方面去附會。至于回目中沒有寫進道家煉丹理念、術語的故事情節,敘述中更沒有隱喻那種意思,如“四圣試禪心”、“三調芭蕉扇”等,也都說成是寓有“金丹妙旨”的“火功”、“火候”、“陰陽相濟”的意思,更是無中生有的附會。這幾部道家者流的評本名曰“真詮”、“原旨”,實際上已不是對《西游記》小說的解說,性質變為假借《西游記》推銷其教的修煉之道了。 有清一代,有許多位道士或奉道文人,其中竟有道教的宗師,先后作了幾部評本,一致地將《西游記》附會為一部演繹其教的修煉之道的道書,可見不是一種個人的行為。道教由來以久,宋元時期最為興盛。明代以來,隨著社會的發展,人文意識的張揚,西學的輸入,經世致用之學的昌盛,道教日益衰微。道家奉為正宗經典的丹經《參同契》、《悟真篇》,原本就取喻于陰陽五行、《周易》爻象表述養身之道,玄奧難懂,后來人的箋注解釋,也難以說得明白,從來就有“可以口訣,難以書傳”之說,除了少數有文化的上層道士和信道文人,很少有人去閱讀它們,更不要說信奉其道了。陳士斌在評語中攻擊“今之儒者,以拾掇時藝,希卜青紫,其發端起念止以賈名謀利榮肥為計,不知性命為何物,康濟為何功”,以及在表明他做解說的動因的一段文字中“慮當日祖師制金丹之心不傳”之語,[6](《西游真詮》96回評語)就透露出道徒們對其教的衰微、道書的不傳的憂憤心態。在傳世的為人們愛讀的小說中,《西游記》包含著道家的些許成分,可以就之進行廣泛的附會,便借以廣布其道術,引導讀小說者知之信之,以重新光大其教。這大概就是清代道家者流競說《西游記》的文化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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